“欧哥……欧哥……”老远就知道是夏为民来了。这家伙庞大的身躯一挤进门,就一屁股摊在欧阳文对面的椅子上:“我从围墙外面看见你的车,就知道你来了。”
夏为民是铸造厂的老板,跟欧阳文有特殊的感情。他原来是欧阳文的同事,在欧阳文离开原单位的第二年,因为单位要减员增效,便办理了内部退休离开了原来任职的经济民警岗位。离岗以后,原以为可以像那些所谓成功人士一样,在商场上大展一把宏图,可是现实远非自己想象的那样,纵使自己有三头六臂,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乱舞弄一番却根本入不了道,这才明白那浮华世界不过是一种“围城”现象,自己不过是看见别人吃豆腐牙痒,顿时觉得前途没有了着落。于是憋在家里搜肠刮肚地想该何去何从,把自己能够想到的人和事都过滤了一遍,这才念起原来单位里虽与他并无过深交却待他一直挺客气的欧阳文,想着能不能跟着他后面混。于是东拼西凑又带借地弄了一笔钱,便找到了欧阳文,要欧阳文给他指条路。欧阳文起先是不太愿意的,他哪有什么路子可以指给别人?再说夏为民那些钱来的不容易,万一搞砸了,他欧阳文在心理上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后来,在夏为民一再保证责任自负以后,欧阳文才连拖带拽地帮他把个铸造厂搞上了马,并且全部包销了他头一年的产品。直到现在,欧阳文需要的铸造毛坯件,还是首选夏为民的。
夏为民在原单位时,就比较尊敬欧阳文。因为在那些个楼上办公的干部里,欧阳文是最尊重他的一个,每次经过门岗时总是客气的和他打招呼。后来经过欧阳文的帮助办起了厂,夏为民就更是打心眼里敬佩欧阳文了。夏为民常常跟人说,如果没有欧阳文就没有他夏为民的今天。
“老板来啦。”精工车间的小李来到欧阳文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欧阳文问:“小李,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李说:“就是他们传说附近有几个厂都加钱了,所以才闹起来的。”
欧阳文转向夏为民问:“都是那些厂在闹,你知不知道?”
夏为民叹了口气说:“有李老二的,有刘总的,还有……反正有七八个厂里的工人都在闹。唉!我那里也不太平。心里烦,原想着跑你这里来躲躲,哪晓得你这里也不安静。”
欧阳文试探着问小李:“我听说是为新《劳动法》的事?要不然这样,我们就先按国家规定给每一个人都办保险呢?”
小李摇着头:“他们哪里是真要办保险啊!都精着呢,买保险个人也要承担一部分,他们才不干呢!”
“那你看应该怎么办呢?”欧阳文故意问。
小李说:“他们其实就是想加点工资。”
“加工资,加工资,一天到晚就是想着加工资。就是不想好好干活!”夏为民忍不住了,在一旁瞪着眼珠子吼起来。
欧阳文挥挥手,示意夏为民不要说话。继续跟小李说:“不买保险,要是政府查下来怎么办?”
小李说:“他们大部分早就自己买过保险了。再说大家不都是这样嘛,有多少企业给工人买保险的,这种事没人去告,谁来查啊。”
“不是这个道理。”欧阳文有点不耐烦的说:“先不说这个了,你说他们希望加多少工资吧。”
“那边几个加了钱的厂,好像都是三百。”
欧阳文看着夏为民,意思是真是这样吗?夏为民表情痛苦的点了点头。
欧阳文问小李:“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实话实说。”
小李带着诚恳的表情说:“我没想要加钱,真的。现在经营环境这么困难,哪一行都是微利,我知道老板不容易的。说句俗话,锅里没了,哪还有碗里的。”
欧阳文沉思了片刻,抬头对小李说:“谢谢你的理解小李,你能有这样的大局观念,我很欣慰。”他转头对彭立祥说:“加吧,每个人三百。”
“每个人都加吗?”彭立祥不相信地瞪着眼睛问。
“当然。”欧阳文说。“小李,你回去要把你的理解好好地传给工人们,要争取到大家的支持。既然咱们加了工资,成本就增加了不少,希望大家在节能降耗上多下点功夫。彭立祥,你也要去时不时地敲敲边鼓,多和大家沟通,在节能降耗的同时,尽快把产品质量搞上去。只有做出高质量的产品,我们大家才都有饭吃,否则,迟早是关门大吉的事。这一点要不厌其烦反复地说。”
彭立祥和小李出去以后,夏为民像是对欧阳文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真加啊?”他在屋子里转着圈,显得有些六神无主。他对欧阳文说他那边也闹了几天了,看样子是抵不住了。
“真加啊!”夏为民心有不甘地再一次问欧阳文。
“不加怎么办?”
“可这样加就要亏本了呀!”
“挺着呗。”欧阳文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中国传统制造业的苦日子来啦。”
夏为民说:“把我们都搞死完了,经济就搞好了?哪来的产品供应啊!”
欧阳文说:“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市场自会找到平衡点的。当产品供不应求的时候,就会涨价。价高了有利润了,就又会有人再干起来。”
夏为民说:“我可管不了这些大的,我就只能考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欧阳文对夏为民说:“我猜想下一步会大张旗鼓的搞产品和技术升级,中国不可能永远做世界的代工厂,我们这些起步低又暂时没有经济能力搞技术改造和产品升级换代的小企业,必然会被社会边缘化,或者被政府强制淘汰。特别是你更要有心里准备,你那行以后会更加麻烦,看这趋势环保问题会越抓越紧。”
听欧阳文这么说,夏为民苦着脸几乎要哭了。
说一句加工资容易,可是要兑现就得要现钱,欧阳文厂里这个月的工资还没着落呢,这又无端增加了一块支出。欧阳文想了想,硬着头皮拨通了庐东集团李跃进的电话:“李处,说话方便吗?”
李跃进那边说:“欧阳啊,你说。”
“日子难过啦李处!”欧阳文说,“你那边的款子能不能给我尽快打一笔过来?”
李跃进说:“这事你找财务处啊。”
欧阳文说:“找了多少趟了,没效果。找你,就是希望你这边是不是也帮着催一催。”
李跃进说:“老弟啊,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这边也是焦头烂额的了。电机厂那边,我们已经半年没给人家一分钱了,人家现在已经停止供货了。”
“哦。”欧阳文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跃进说:“欧阳你先别急,急也没用。这样,我找机会帮着侧面再提提。不过估计效果也不大,财务处这帮家伙实在不好说话。”
欧阳文陪着笑说:“你说话,应该总会起点作用的,那就拜托李处了。”
“我尽量吧。”李跃进说。
“唉,这都怎么干啊。”夏为民在一旁叹气。
欧阳文放下电话,接过夏为民递过来的香烟,在心里盘算着从哪里能够急抓到一笔资金,心里就想起一个人来,便扭头问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侯义敏:“王大宏那边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
侯义敏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他,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打电话也关机。”
“找到这家伙了,一定要盯住他要钱,不能让他再溜掉了。”欧阳文说。
侯义敏说:“我明白。”
欧阳文叹着气说:“这个事情也怪我,明明心里对他不信任,还是松了口,把货给了他。”
夏为民问:“王大宏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放心还给他货?”
“这家伙是个倒手贩子,长期坑蒙拐骗空手套白狼,就是个商道上的混混。这是我舅头子干的事情,是他缠着我要发货的,他在中间得了差价。”
“是钱宽干的事?一共差多少货款。”
“嗯,不是他是谁呀。一共拿去二十五万的货,一分钱没给。”
“这钱宽也是糊涂,这样不等于把你撂坑里去了嘛!狗日的,你们找到了王大宏别饶了他!”夏为民咬着牙说,“看样子这家伙就是个骗子!”
侯义敏说:“听说他的钱基本都给小情人花了,欠着别人的钱不给,却有钱为小情人买了套房子。”
欧阳文冷笑道:“其实,他那一套很简单,只不过我们这些人没有黑了良心,做不出来他那样的事罢了。”
夏为民疑惑地瞪着欧阳文问:“怎么说?”
欧阳文说:“其实很简单,他拿到你的货后,根本不需要加价往外倒,甚至可以降一点价就出手,只是要求现款结账。然后呢,对于供货方,这家欠一点那家差一些拖着不还。只要欠个几十家,就等于有几百万无息贷款在他手上玩。反正你也没法为几万块钱跟他打官司,你花不起这精力,也费不起这成本。再说了,人家并没说不认账啊,就是暂时困难不好解决,你能拿他怎么办?总不能去杀了他吧。”
“哦!”夏为民和侯义敏都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