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人想她,有人想他

    夜间有雨,到辰时云收雨住,林烛睁开眼,如往日一般穿好衣杉,洗漱打扫,而后做饭吃饭。等他来到崖边,阳光已经照在十几里外那座山峰的峰顶。不知何时碧空如洗,大片的云和大片的蓝天拼凑在一起,从缝隙间漏下的阳光五彩缤纷,落在崖下仍显昏暗的云海之上。

    虽然见过很多次,但林烛仍旧没有耐烦。坐在崖边的矮凳上,也不急着入定,只是看着翻腾的云海神游物外。

    还有三天就是秋试,这是桃山前院一年中最重要的两场比试之一。规则和历年秋试一样,中级班十二个班每班二十人,通过班级内考试选出十人,参加级段比武。级段比武最后选出十位升级,并且前三十位都可以挑战高年级学员,胜者升级。而对高年级学员来说,只有最终选出的前十名才有资格挑战无涯学院的师兄,胜者再通过野外试训后晋级。

    在他座位旁边不远,就是胖子师弟给他的一些情报。说是关于中级班这些少年才俊的。

    四年前初到前院时还有很不适应。一群顶多十一岁的小孩子,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最诡异的是因为他是插班生,而且没有丝毫修为,所以一开始就被教习定为“小师弟”。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他没有说什么。

    在他踏上修行这条路上时,就明白自己已经落在了很多人后面,如果那些有缘之人是从山脚登山,那自己大概是从离山千里之外的地方开始靠近。

    他知道晚的代价。所以接受。

    说起来只是不多的人反感他这个表情始终平静,对谁都温和微笑的人。

    因为更多的人,根本不在意他。

    十七岁才破蜉蝣境,怕不仅是在歧山学宫,在整个云州所有的修行宗门,都能载入史册成为千古流传的……反面教材。至于一日灵动,呵呵,只能说他运气真好,那天前山的异象肯定也为他带来了某种机缘,毕竟那天前院同时有三名学员破境。不然也不会在破境后一个月不到,就在一次小比试中被一位修为差相仿佛的同窗给打败。

    他们说起林烛,除了一部分人会叫他“林不胜”,怕是更多人想起的,是那个膳厅里身影单薄的帮厨少年。

    林不胜?

    林烛自嘲地笑了笑。

    六七岁时总是跟着爹爹去城西郭伯伯家。郭伯伯是军伍中人,曾经因为公务跟爹爹同事过,不知怎么地,俩人竟成了朋友。他们聚在一起总是喝酒,习剑,下棋。喝酒的时候,郭伯伯用大碗,爹爹用白瓷盅。习剑是郭伯伯长项,军中的剑法大多不讲究看相如何。而下棋,自然是曾进士及第的爹爹的长项,不过郭伯伯也很有自己的一套,虽说总是输多赢少,但从未让爹爹轻松过。记得有一次,自己在一次酒席上问郭伯伯,“为什么即便是要输了也要多耗爹爹几个棋子。”

    “不甘心呗。”那个军汉笑着回答。

    七年前,听说郭伯伯死在了边关,多少年过去了,都不记得那个络腮胡子的豪迈汉子长的是国字脸还是娃娃脸,但总是能想起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言犹在耳一般。

    为什么要赢?

    不甘心呗。

    林烛站起身来,径直向院子外走去。

    又到了上课时间,听说要教习五行阵中的落花阵,作为这半年的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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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你可算来了,来,看看这个。”林烛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在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胖子师弟转身看到他,忙招呼他过去看。周围除了丁班还有丙班,几乎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向这个最近风头甚健的少年。

    “什么?”林烛皱皱眉头,不过还是走了过去。那些异样眼光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脚步,或者表情。

    “这位师兄请让一下。”走到近前不忘有礼貌地请一个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的少年让一下。

    原来是比试名单。班级内的比试名单。他本来就不关心这个,目光随意扫了一下,不过扫到名单最下面的某一行时,不禁愣住了,然后哑然失笑。那一行对战名单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后面标注了一行小字:因一人请假,此人轮空。

    怪不得他们神色如此古怪。

    “师兄运气真好。”王半湖脸上有点幽怨。

    林烛瞥了他一眼,“运气这东西嘛……我需要吗?”

    话一出口,场间立刻安静了下来,而后哗的一声哄笑。

    林烛神情自若地走出人群,向教室走去。

    秋意渐渐明显,树荫下凉意渐生,树上的知了也慢慢嘶鸣出一些伤感味道来。

    上完课他并没有离开教室,坐在自己座位上收拾东西。几乎全是本子,上面或者写着自己不懂的经文,或者是阵法推演,又或者是一些散碎的感悟。算是三个月来的学习成果。他将本子整理好,摆在身前。眼睛看着窗外发起呆来。

    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就是最后一次坐在这里了。

    谈不上留恋,只是有点舍不得,舍不得这种安静的生活。

    ……

    “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王半湖。

    “什么事?”

    “没什么,听说高年级那边也贴出了比试名单,我们一起去看看呗。”

    “你去吧,我还有事。”

    “师兄你就拉倒吧,小凤祁走了,你也不在膳厅做工了,会有什么事?哎呀赶紧吧,听说这次比试水准很高……”

    林烛抱着书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两处教学处距离并不远,大约因为比试将近,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东山活动的高年级师兄们都会到了西山,所以还未走近,远远就听到喧闹的声音。相比林烛在初级班或中级班的显眼年龄,在高级班则就没有那么的突出。高级班是前院学员最少的,但也有将近一百名,资质一般的学员大概十五六岁就能考进来,所以学员中的大多数也都这么大。一些长的着急的,看上去甚至足有二十岁出头。

    坦白说,林烛还是比较喜欢这种同龄人比较多的地方。

    他抱着一沓本子率先走进高年级的教学区,王半湖则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狗腿子样,东瞅瞅西看看,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看到自家师兄云淡风轻地走了进去,也就跟了过去。

    高年级的教学区跟其他两个年级差相仿佛,不过大了许多,一百人不到的学员同样被分成了十二个班,每个班少则八人,多则九人,每个班都有独立的学堂、习武室、静思室,并且还有整个前院最好的教习。总之是怎么精英怎么来。

    他们去的,是教习办公区前的小广场,公告栏就在那里。只是不像在他们一样,公告栏前面只有寥寥几个人,也都是瞥上一眼转头就走。有几个经过林烛身边的人也只是“友善”地看了一眼王半湖那小胖子,并没有过多地注意他。

    “师弟,你爹还是很凶猛的嘛。”林烛调侃道。

    “师兄,我会向父亲汇报你的评价的。”王半湖一本正经地说。

    “请便。”林烛无所谓地摆摆手。

    “你有没有发现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搭理你?”

    “我很有名么?”

    “你不很有名?”

    公告栏前两个少年面无表情,却是语速极快地对话着,似乎连不远处走过来的一群人都没有发觉。

    “你就是林烛?”

    声音不大,却陌生。林烛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跟王半湖小声说,“看来我确实很有名。”

    -----

    “你俩去哪里?”

    “紫海白沙渡。”

    “两枚灵币。”

    严遇春压根就没有掏腰包的打算,纪寒习惯了一般,从怀里掏出个世俗常见的钱袋子,从里面倒出来两块散发着微光的钱币造型的事物,毕恭毕敬递给了面无表情的无名师叔。心里想着这位学长八成是好吃懒做的主儿,不然怎么会做“操纵灵舟”这样技术含量不高的任务。表情却是一直笑着,看上去无害的紧。

    交过灵币后,三人同时跳上一旁一只形似扁舟的小船,然后师叔从怀里拿出一个不大的阵盘,食指向上面一点,刹那间阵盘上亮起微黄的光芒,而后船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浮空而起。

    算起来,这差不多算是两人第三次纪寒第四次来这里,而且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八岁那年春天,他被父亲绑着送进了歧山学宫,没有了奶奶和母亲的宠爱,也没了一起爬墙头看寡妇洗澡的兄弟们,他是伤心又失落。所以父亲要走的时候他就抱着自家老子的大腿,哭喊着宣称死也要回去。当时那个气质有些阴沉平素里也是威严多过慈祥的男人,竟是温和着笑了下,没打没骂,带着挂在腿上的自己儿子熟门熟路走向外间,说那我们去转转吧。

    也是同这次一样的流程,递过灵币,灵舟浮空而起,带着这对父子俩在山川之间穿梭前行。那是初春的一个早晨,阳光灿烂,鸟语花香,修行圣地的山山水水充满生机灵气,却又宁静淡泊,但一声清稚大叫声无端响起,很多从后山过来的师兄或师叔或辈分更高的前辈高人都转身看去,看到大叫着却还是站在灵舟边上睁大眼睛的孩童,会心一笑。

    纪寒并不知道那些场景。多年过后,他仍旧记得第一次看到修行圣地的大气象之后,心头的震撼,和无限向往。

    那天他第一次知道,紫海原来只是一面湖。只是那面湖太大了,有潮汐,有鲸鱼,还有夏日里在湖面疯狂盛开的紫蓼。连天接地,似乎除了“紫海”无从命名。也第一次去了紫海畔的无涯书院,第一次游览了观澜阁和叠云谷,见了很多自己要叫师伯的大叔,和可能要叫师兄的少年青年男子。然后在膳厅陪着一群人,第一次吃了一顿据说沾父亲的光才能吃到的“八珍席”,后来想想也就几个好吃却吃不出名堂的荤菜和几个不好吃也瞧不出猫腻的素菜。纪寒没多久就溜出门去,想找个高处好好看看听说了无数次但从未见过的那面海。他爬到屋顶,那时已经中午,阳光暖煦,和风徐徐,海面上波浪滚滚极有气势,他极目远眺后,下意识地收回视线。然后停住:

    海边礁石上,红衣女孩赤足而立,衣衫猎猎,手中剑迎向巨浪。打浪而回,平息收剑,而后回头抬眼看去,蹙起眉头。

    那是不谙世事的孩童纪寒,第一次遇见洛七七。

    ……

    严遇春负着手站在船头,看着从白云间落下的绚丽光柱,心头想着“我现在的模样肯定特别玉树临风,可惜七七看不到”的怪念头,偷乐了一会儿,回头想问问纪寒,昨天他去看了青铜榜,心爱的七七是榜上第几名来着?

    却看到一脸痴呆样的少年心不在焉看着远处天空。

    娘的,比老子还玉树临风,真是不能忍。

    “严遇春你干吗掐我脖子?”

    “纪兄,我们中午吃什么?小弟有点饿。”

    ……

    “师姐,你能不能别发呆了?我有点饿啊,我们吃完再发呆好不好?”

    一个扎着辫子的女童眨巴着眼睛,转头看着旁边一位比她还要瘦小的女孩,眼神澄澈,语气可怜。

    那女孩似乎被缠的没办法,只得无奈回过头来,装模做样地用自己的小手摸了一下下巴,故作老气横秋的姿态说,“那我们去吃饭吧。”

    辫子女童闻言欢呼了一声,然后就跟个小炮弹似的向膳厅冲去。被落在后面的小女孩目瞪口呆,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一幕,但每次还是会被雷到。

    “话说膳厅的饭真有那么好吃?”

    每次问那个叫李青禾的小丫头,她就总是嗯嗯嗯嗯地狂点头,一脸“我要骗你是小狗”的可爱神情。

    只是比着同龄女孩要早熟些的凤祁,从不这么认为。

    她走在去膳厅的路上,心里念叨着,呆子林烛,害我二十一天都没有吃到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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