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夏。
黑云低垂,大雨仍旧在不停地倾泻,远山近树都被迷蒙雨帘遮掩了去。
第十四天了。
林思寻坐在自己简单用树叶搭成的棚子下,吃着昨日里吃剩下的一些兽肉,安静地看着一个方向。
几里外的山峦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兽声嘶吼和凄厉惨叫,他听到也只是皱一下眉头了事。
那些蠢货,就你们知道找山洞避雨吗?那些妖兽才是这里的住户啊。
想想之前还抱着好心提醒了几位在虎牢关相识的人,而那几个人客客气气地致了谢后,就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山里。没有人规劝他,邀他一同进山,他是那个临时队伍里修为最差劲的,而且看上去瘦弱的很,一路上也被试探过了,想来确实没被看出来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也就顺水推舟地跟他分道扬镳。
那就生死各安天命吧。
这一场大雨在林思寻看来好处多多,不仅平原里的妖兽比前些天少了许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雨水可以冲刷掉人的痕迹,让那些耳目聪敏的妖兽无从追踪。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入夜后独自一人的危险性,这次参加试炼的人几乎都是抱团求生,最少也要两个人。原因无非是这片广袤的荒原很危险。但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果等着这场雨结束再出发,自己就会错过歧山学宫。
他不能错过。
补充完体力,用树叶接了点雨水,这个世界虽然很危险,但也很美好,天空很蓝,云朵很白,山很高,月亮很大,他听说海洋也是真正的无边无际。还有,雨水也很干净,干净到接了就能直接喝的地步。
视线被雨水阻隔的厉害,只能清晰看到二十丈左右的距离,幸好他的神识异于常人,能够和那些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修士相媲美。不过极限也就五十丈方圆。他将贴身的那件护体法衣穿好,外面罩上一件狼皮大衣,倒不是冷,而是这样的雨天尤其夜里,保持体温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等一切都做好,他悄悄地从树枝上溜下来,雨越下越大,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这片荒原中。
天很快黑了。
又终于亮了。
当太阳跳出地平线,第一缕的光会照在哪里?
对许多人来说,毫无疑问是歧山。
“云州之北有巨山,方圆五百里,高六千丈,浮云层层如楼阁,远望之如接天柱石,近观之似登天阶梯。其上有仙宫,世人不得见。”林思寻看着将亮未亮的天地间,那一道雄伟如同神迹的山峦,不由得想起了这段从书上看来的话。
他很确定自己还没有走出飞狐原,但离边界大概只剩三十里,而歧山,据他所知离这里起码还有六百里。他睁大了眼睛,吸了一口气,这他娘的何止六千丈啊。
说来邪性得很,那片仿佛没有边际的雨云随着自己慢慢走出这片原野,也变得越来越稀薄,等走到这里,雨也停了。一晚的赶路没有他意料中那么多的危险,想来是因为雨下得太大,那些妖兽都躲进了巢穴,而他自己一路行来,也尽量不往水泽边行走。既便如此,也遇到了一只二阶妖兽,不过那是个小崽子,林思寻踢了他一脚就走了。
那群等着雨停的人怕是到不了了,即便雨停,那些在巢穴里挨饿一整晚的妖兽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窝在那里睡大觉,肯定会出来觅食。
天色慢慢亮了,然而刚才还能看到的巨山身影,一转眼却消失了。
林思寻丝毫不觉得奇怪,手里拎着刀继续向前行去。想必是歧山学宫的护山大阵吧。
在他平静想着的同时,离他不到五十里处,在一座看上去朴拙古老的山门前,有一位青衫男子也转过头看着那座山消失的方向。
“九师弟,你说今年有多少人会通过?”
“我哪知道,还有三个时辰就结束了,估计也就之前那八个人吧。”
“真要那样就糟了,最好今天再来一个,不然到时候又要被长老们训斥。”
青衫男子叫常山,是歧山学宫九大长老中莫歧长老的第九个徒弟,而站在常山不远处,看向山门前那一大片空地的年轻男子叫黎泽,是他的六师兄。
“唔,你这话说的,若真的只有八个,估摸着师父又要骂人了。”
说罢两人哑然而笑。
山门前人不多,除了这对师兄弟,就是七长老和三长老门下的几位弟子,都是这次试炼之前定下的安排这些过关之人的人员。过午后还会来一些师兄弟,到时还要进入飞狐原去解救那些试炼失败的人。
时间慢慢推移,空旷的平原上慢慢走出一个身影。看去似乎极为疲惫,即便看到了远处的人和巍峨山门,也没有多大气力飞奔或者怎样。
十里的路,那个人整整用了一个时辰,几乎一步一挪地走到了山门前,没有看一旁谈笑风生的几人,径直走进了山门,靠着青砖堆砌的基底坐了下去。
“我到了。”
说完就翻个白眼晕倒在那里,常山有些无奈地看看四周,发现前些日子看到人走出荒原就热情似火的同门都淡然自若地看着一旁说笑。回头跟师兄说了一声,就带着这位晕倒的仁兄向山门中行去,没办法,虽说这人长相有些着急,资质看上去明显很差劲,但毕竟也算过了关,过了关就得救下,而且他有种奇怪的预感:说不定这个小子会成为小师弟呢。
黎泽也有这样的预感,毕竟每次试炼通过的人,师父总是最后一个挑选,前两次人少的时候甚至还没得选。这次有得选就不错了。
就在那两人离去后不久,荒原边界的另一个方向上又出现了一个人。
没有人感到意外。包括黎泽心里也在想,这个小队应该不止两人才对,这样一个一个出场时间肯定来不及。
山门前的都是修行已超越凡俗的修士,看的也远,加之天气不错,平原上没有一丝阻挡。所以自然而然地也看到了他。
他显然也很疲惫,但比之前那位走得快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时辰快到了。等走近了些,看到这位少年身上披着狼皮大衣,手里拎着一把没有鞘的破刀,几乎没有一点伤痕。
心里就更加笃定,这个小队里至少有三个人,不然他不可能这么淡定地走出来。
在众人瞩目中,林思寻终于走到了门前。把手中的试炼牌子交给站在他身边的青衫男子,跟之前那位一样,往基座上一靠,翻了翻白眼,没有晕过去。看着身前似乎有些好奇的男子,没有觉得突兀,也没有客气,有些好奇地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黎泽摇头笑了笑,“恭喜师弟。”
直到时间结束,后面再也没有人出现。等众人想起林思寻的时候,回头却发现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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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他第一次站在飞剑上,自己来到这世界的第一晚,就有幸体验了一把这种飞行方式。所以他一点不害怕,但腿还是有些抖,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无他,面前的山太过高耸。
脚下的大地已经被一片厚重的云雾取代,而旁边的巨山仍旧在云中向上穿插着,看不到尽头。
风声如雷,但好在身边的男子用自身灵力包裹住了他,让他没有受到高空中罡风的伤害。但灵气与空气的剧烈摩擦还是带出了一片绚烂的红光,像一道流星投向高天。
没有到山巅,按他估计,也就是半山腰往上一些。黎泽将他带到此间的一处大殿中,然后又御剑下山去了。
殿里有很多人,有和自己差不多一样大的,也有一些看上去很明显是师长一辈。当他走进来时,原本在谈笑的几位老者还斜睨了他一眼,那几道目光在他看来无异于前世医院里的x光透射。
“姓名?”
“林思寻。”
“籍贯。”
“魏国大梁。”
“出身?”
“落霞山,白水宗。”
问话的男子闻言顿了一下,没有再问,而是看向上首坐着的一位老者,见那位老者摆摆手示意无妨,就接着问了下去。
周围站着的几位年轻人中,一个同样来自大梁的少年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思寻。落霞山在大梁城南两百里处,半年前的雪夜里,白水宗被一伙不明势力所灭,这件事几乎传遍了整个云州。因为世人皆知,白水宗明面上是个独立宗门,暗里却是歧山学宫在魏国的分支。
那一夜后白水宗倒是还剩下些修为不到先天境的年轻弟子,但据说都已经被歧山学宫安排到了别处。
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位来到这里,参加飞狐原试炼,而且还通过了。
大殿里除了那几位老者的小声议论,只剩下问答声。坐在中间那张椅子上的是一位看上去颇为和气的中年道人,比着一旁几位老者显得年轻些,但偶尔传出来的交谈声中,却能听到那几位都喊他掌门师兄。他坐在那里并不参与谈论,一会儿看看那几个吵得热闹的师弟,一会儿看看殿门内不远处的几位年轻人。
等问完后话,林思寻就站回了那群年轻人中间。目光一瞥,看到除了最靠门的那位长得有些着急,其余的看上去似乎跟自己差不多大。他也不言语,走到那位长相着急的哥们旁边,站在了最外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林思寻正跑神想着往事,被人扯了下衣服,往身旁看去,那位哥们没有作声,朝着另一边努努嘴。
大殿内多了两位美丽女子,站在掌门的另一侧,而原先坐在那里争吵不休的长老也都站了起来,看着殿门旁边的自己等人。掌门此刻却踏前了几步,一直走到他们跟前。
“过虎牢关后,你们有没有看过一块牌牌?上面写着我宗的宗规。”
“弟子见过。”回答的声音很整齐。
“上面有一条是这么说的:入我门者,不问出处;出我门者,不问去处。我想问的是,你们舍得你们的出处吗?”
“舍得。”除了林思寻的声音,依旧很整齐。
“不舍。”
他说。
掌门脸上没有表情,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站在最里边的一位少女偷偷看了过去,门外的阳光落在林思寻身上,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但是还是来了。”
……
因为诚实和浮躁得到的教训就是,他最后被分给了看上去最不靠谱的一位老者,歧山学宫九大长老之一的莫歧。而且同样不靠谱的是,自己旁边站着的那位长相着急的哥们儿成了自己的师兄,呃,叫什么来着,冷白。
那一晚,林思寻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远处山下那个大湖上传来的波涛声,睡的无比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