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六章 观战

    辰时醒来,天色尚未大亮。林烛按着以往的步骤开始了新的一天,不过跟往常不太一样的是,在临出门前,他拿着一把破刀练了一套前天才开始看的刀法,名字叫什么《鬼神诀》的,据藏书阁一楼那个整天打瞌睡的老头儿所说,这个放在俗世可是一等一的绝世秘籍。林烛看过许多市井间流传的修仙小说啥的,知道一般起名字起成这个的都没啥好料。但没办法啊,一楼就这一本刀谱,讲解的还很详细,就这么着吧。可能也因为时间仓促,他使出的招式跟书上画的明显是两码事,王半湖昨日里无事过来看看师兄在捣鼓什么,结果就看到了自家师兄练刀的这一幕,走的时候很是忧虑。不过林烛自己倒显得异于往常的风轻云淡。他练完刀,洗了一个冷水澡,此时朝阳早已跳出地平线,天空蔚蓝,白云如岛,将长发束成辫子的少年笑了一下,“真是个好日子啊。”说罢走出门去。

    跟师弟说好了在广场这边碰面,然后直接去东山。每年的春秋试都在东山举行,毕竟那里有面积最大的练武场,而且高年级用来升级的试炼场也和东山毗邻。不过第一天试炼场倒是没机会开放,毕竟高年级的学员都不是吃素的,按以往惯例,他们比武想要决出前十名,至少要比三天。这一点中年级就显得“效率”很高了。

    比如虽然林烛轮空了第一轮自己班的比赛而直接晋级第二轮,但估计也就休息个把时辰,就要开始跟前一百二十名之一对打。毕竟都那点本事,虽说过了蜉蝣境就能引元气入体,但也就是巩固一下底子,疏通下经脉,顶多修炼出罡气,但也仅仅是用于近身搏斗而已,对大多数学生而言,不能修习术法的灵动境,其实很鸡肋。

    至少灵动初境的许多人都这么想。

    林烛经过丁班的时候没有进去,周围显得比往常安静许多,他走在巷子里远远看去,发现屋舍后面西山的山顶还是一片云遮雾绕的,跟四年来的每一天一样。人群的喧闹声越来越清晰,巷子里出去就是西山广场。四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走的那条路就是穿过广场直上西山山顶的那条路,只是自己当时只能远远看着,那路到了山腰就钻进了云雾中,云雾前立着一块巨石,石上用篆体写了两个大字:桃山。如今也是。

    王半湖站在围着两个榜单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看到林烛后就走了过去。走到跟前,自家师兄仍旧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院的禁地。

    “别看了,再看你也不能上去。”小胖子故作阴森地站在林烛身后说。

    “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语气很镇定,也不转身,“东西带来了吧?”

    “喏,刀工不太好,你将就吧。”小胖子一脸被打败的神情。

    林烛这才转过身来,接过王半湖手里拿着的木刀,掂了掂轻重,有些讶异:“居然是黑杨木……”

    “嗯,你可以趁早把那把破刀扔掉了。”

    “哦。”

    王半湖听到师兄漫不经心吐出这个字以后,就打定主意一路上还是不要跟他说话的好,免得把自己本来不错的心情给折腾没了。林烛拎着刀站在广场边上一个无人的地方,随手劈扫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走吧,去看下你的比赛。”

    王半湖是丁班的第三组,按照以往的速度,一场比赛顶多也就一刻钟。两人路上顺便谈了一些这次比赛的人选,大部分时候都是王半湖在说,林烛在这个级段认识的人并不多,王半湖算一个,那个堵过自己路的高子扬也算一个。边走边聊着,有的班级已经开始比赛,林烛没有看,而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另一边高年级的比试场,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比试场地设在练武场的北边,因为是初选,所以并没有太多学院里的长老出来看热闹,只有教谕处负责裁判的师叔维持着秩序。场地间站满了人,不时有惊呼声传出,很是热闹。相比此间,东南边那座规模更大的比试场地就显得安静许多。

    听说高年级一天只比一轮。林烛看着那里,目光逡巡了一圈,在碰到某人时停了一下,没来由地咧开嘴笑了笑。

    “胡斐对阵……”

    “胡斐胜!”

    “燕北对阵……”

    “燕北胜!”

    “王半湖对阵……”

    “王半湖胜!”

    ……

    丁班的比赛都在一个地方,基本就是一场结束另一场马上开始。除了林烛,班上还有一个灵动初境的学员,是个不常说话的十四岁的少年,叫常山。他的对手是灵动中境的钟无忌,据说是吴国某个侯府的世子,家世渊源和修为天赋都算上上之选,所以难免有些傲气。在班上的所有比试中,除了师弟那一场,林烛最关注这一场。

    记得三个月前刚进中级班,第一次去上阵法课,遇见一个跟王半湖差不多一样大的面目清秀的少年,课上倒没什么,下课后他急着去杂役处办一些采买的事情忘记带自己的一把小刀,办完事回去拿,在窗外看到了很神奇的一幕: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左手右手同时布阵,分别是初级流沙阵和初级锋锐阵,但都是黄阶中品的阵法!

    也许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少年能打破一下常规。

    第九场,常山对钟无忌。

    钟无忌是个比较典型的世家公子,有着不错的皮囊,从小在严厉的家教下读过许多书,也师从一些江湖名宿练过武,当然在十二岁那年踏入学宫之后,他学的那些花架子也都自然而然搁置了下来,开始专心炼气之道,期望着有朝一日会得法术,继而延长寿命。再远的长生啊什么的倒是没想过。两年来想最多的还是在吴国伏波城的往事,按照父亲的说法,进入无涯学院后就可以回去了。

    擂台不大,柏木在四周围出一个方形的护栏,钟无忌率先走了进去,看了看围栏外从人群外围走过来的同龄少年,有点不喜地从腰间摘下一把华丽佩剑递给站在外面的师弟,那是来学宫之前秦尚书家的七小姐亲手相送。罢了,既然他也赤手空拳,我怎么能恃强凌弱。这么一想,钟无忌隐然觉得又被自己感动了。

    常山一脸平静地走过去,林烛却能察觉到他有些紧张。毕竟同他一样,是那些天潢贵胄眼里不上台面的野孩子,经历再多困苦也不见得会有多坦然。林烛走近场边,在那个少年走进围栏之前,笑着说了声,“加油。”

    然后本来聚集在少年身上的视线,成功地被林烛吸引了过来。少年只是脸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那个被许多同门明里暗里揶揄也从不翻脸的“年长”师弟,有一瞬恍惚,而后似乎笑了一下,也似乎没有。就走进了围栏。

    林烛无奈笑了一下,娘的,这年头好人也不好做啊。

    裁判师叔看到他们都走了进去,冷着张脸晃了下铃铛,“开始。”

    钟无忌一只手背后,另一只手用出教习一年前就开始教授的《小楼风雨剑》的起手式,不过并指为剑。这一式叫起风云,但是守势。做师兄的怎么说也要让一下,何况这一式看着有“君子之风”。

    钟山原本做出了守势,但刚伸出手就看到这一幕,心想这位同窗真是个君子,是要让我一招吗?他寻思了一下,决定试试这些天一直在练的,却胜败参半的一式枪法。跟钟无忌一样并指为剑,手臂笔直前伸,使出这一招之前不忘记跟对面玉树临风的一塌糊涂的同窗打个招呼,“你好,我这一招叫繁星,请指教。”

    说罢,手臂像是不属于身体了一样,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中连点,快的只剩下残影。林烛注意到那些手指点到的位置都极为精确,指尖没有丝毫颤抖,而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些点仿佛在一个平面上。一旁本来漫不经心的裁判此时睁大了眼,作为这里唯一一个融元境的修士,他看到的内容更多,本以为能看到以为能使出罡气的学生就算不错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态,这是阵枪啊。

    钟无忌有些愣怔,本想着在稳赢的情况下展示一下气度和胸襟,没想到却遇到这样的情况,哪怕他再自信,也看得出来如果任凭对面的少年把这一招使出来,自己想赢恐怕有点悬。何况后面还有那么多比赛。看来不能等了,起风云止,第二式,青梅子。

    《小楼风雨剑》是黄阶上品的功法,在藏书阁一层是最顶级的剑法,此剑共七式,除第一式外俱是杀招。但当初钟无忌选择练习这一套剑法的最主要原因并不在此,而是适合。这套剑法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行气方法,换招手法,对他而言都像是水到渠成。所以一年后他练出了剑罡,不过自己的剑只是凡铁,终究无法使出来。

    他决定最后晋级时才用,毕竟剑罡对身体破坏太大。但这些杀招也足够了,毕竟灵动中期对元气的使用比之初期更为圆转自如,调控的数量也更为庞大。所以虽然是并指为剑,但戳中人的话也是会流血的。

    场中繁星未落,青梅子一往无前。

    就在钟无忌翘起嘴角的时候,林烛站在场外笑了,“来了。”

    常山的手臂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依旧笔直,像一杆枪。只是身前不远处的空气里,忽的亮起许多光点,大多都是金赤色,但很快的那些光点向中间聚集起来,而之前静止下来的手指不知何时往前伸了出去,而后带动着手臂,身体,往前平缓推出。

    就在光点聚集在指尖上时,生出青梅子的手指来到常山心前一尺。

    然后停了下来。

    钟无忌冷汗涔涔,但是并未有何动作。因为他的额头上顶着一根手指,隔了不及一寸,额头上像被针扎了一下。

    繁星逝,一旁看得无言却又略显激动的裁判回过神来,有点不适应地咳了一声,然后走进场,看了钟无忌一眼,摇摇头,回头带着一丝笑宣布:

    “常山胜!”

    “下一场,林烛对……嗯?直接晋级?”

    拜刚胜不久的常山所赐,这次终于没有人再揶揄他。

    “师兄,那个常山好厉害啊。”王半湖有些兴奋地跟一旁不战而胜的师兄说。

    “嗯,很厉害。话说藏书阁一楼里有枪谱?我怎么从没翻到过。”林烛有些纳闷。

    “没有。不过可能是在来这里之前就学过的。”王半湖有点无所谓。

    “也对。”

    林烛他们都没有离开,因为第二轮很快就会开始,他们要待在这里等自己的对手名单出现。

    “师兄,你今天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

    “跟以前不一样,记得之前的这一类比试,你都会以大龄解说员的身份在一旁各种解读,这次你很安静。两年前我升入中级班后也时常去你们初级班那边看比赛,你那时算是在炼气上毫无修为的大个子,随便一个蜉蝣境都能把你臭揍一顿,但你还是会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师兄,那时候我似乎总是很生气,还打过好几个骂你林不胜的人,其中有一个就是给你起绰号的那个傻逼……对了,你现在也没告诉我傻逼是哪里的口头禅,怎么就觉着念起来这么麻溜解气……”

    “《小楼风雨剑》你学会了几式?”

    “五式。”王半湖陡然认真起来,有些局促地回答。

    “应该足够升级了。”林烛笑了笑。

    不远处的人群里又喧哗了起来,想来是名单出来了,四周都是议论之声。王半湖站在林烛背后,仰头看着一直比自己高半头的师兄,不知为何觉得他的背影很像自己背诵剑式心法时写在旁边的一句诗:

    煮酒话青梅,征人胡不归?梦中羌笛声,单有雁南回。

    束着马尾的大龄少年,心头在那一刻想起的却是很早以前跟着那个面容渐渐模糊的父亲学习的诗句:

    挽弓射星月,策马逐江河。

    这一年他十七,忽然想去外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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