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旁边一个声音道:“且慢!”
周校尉丢了大脸,眼见马上就要擒下奸细,却有人敢阻拦,转过头来正要大发雷霆,却见对方穿着,明显是西域胡人装束,当下脸色立刻变了,上前卑躬屈膝道:“不知尊驾有何指教?”此时楚王朝只是北方燕国的傀儡,燕国为异族所建,因此在中原大地,虽然楚为正朔,但汉人地位低下,见了西方胡人不免要低人一等。那人道:“这两个小友是我家主人的朋友,给各位添麻烦了。”周校尉一愣,他见这一拨胡人在旁边已看了好久,李、张二人被围也未见他们帮忙解围,显然并非一路。然则胡人便是刺史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哪里容得下自己说话。当下陪着笑脸,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兄弟们正好松松筋骨。”见那人面露不耐烦的神色,便招呼一声,带人走了,只剩下马五等还有守城之责的几人苦着脸坚守岗位。
李岩、张大通脱得身来,便向胡人抱拳道谢。此时胡汉仇怨已深,他们不愿过多牵连,谢过之后便欲告辞,那胡人却道:“我家主人见二位武艺高强,侠骨英风,有心结交,还请二位移驾一叙。”话音虽客气,却含有不容抗拒之意。
张大通倒无所谓,李岩却见对方萍水相逢便若此殷切,只怕别有所图,只是坚持说另有要事。忽听得一个女子轻斥道:“不得无礼!”男子退下,女子走上前来,对二人到:“手下粗俗无礼,念在他急于完成我交代的事情,还望两位少侠见谅。”女子以幂遮面,声音清脆,身姿曼妙,显是个年轻女子
李岩、张大通赶忙回礼。女子见二人并非不知礼的莽撞之徒,更是欣喜,当下道:“吾名阿史那瑕,敢问两位尊姓大名?”李岩、张大通忽视一眼,他们都听于九音说过异族之事,阿史那原是异族的大姓之一,其部落亦实力强横,纵横草原数百年,只是近年来已逐渐衰落,却不知道当前女子是否与之有关。但见对方甚是殷切,只得报了两人姓名,至于家门却是不报的。
阿史那瑕道:“原来是李少侠与张少侠,我见二位意欲东往,又身怀绝技,不知可是为了此事?”说着向城门另一侧一指,却是一张朝廷的榜文,大致意思是流光叛党不服王化,号召各路豪杰前往剿灭,事成之后,朝廷自有封赏云云。李岩忙道:“我二人只是奉家师之命行走江湖,增长阅历,走到哪里便算哪里。日后也有可能前往流光,只是目前需去天都办一些事情。”阿史那瑕极力邀请二人同行,显是有招揽之意,二人本无江湖经验,在阿史那瑕的一番说辞之下,竟然不知如何反对才好,只得应下,暂且约定同行至天都。
之后阿史那瑕让方才的大汉为二人安排了马匹,二人向来居于山上,此乃今生第一次骑马,多亏二人武艺精熟,大汉又教了他们很多驭马的技巧,很快就掌握了马术的诀窍,连带也跟大汉熟络了起来,也从大汉口中得出一些信息。大汉名叫崒干,汉话说得极是标准,那女子确实是突厥贵族,此去东海流光实是为一件关系到部族兴衰的大事。显是他得到主人的指引,既然想招揽二人,一些相对而言并非秘密的事情便需明言。只是当问起二人师承时,李岩只道随退伍老军随便学了几手枪术而已。崒干却是在城门口见他使过枪,显然是经过精心指点的内家枪法,实非随意教得出来的,不由得暗暗称奇。当下一众人等连“保安税”也不需缴纳,进得城去。
玉泉虽为州城,实则极城内道上行人也少,显是衰败已久。偶有行商,也都是高鼻深目的异族之人,显是过往关卡盘剥过甚,中原商人无力应付,而异族商人却可畅行无阻的缘故。路上行人远远看到一行人骑马驱车过来,连忙避在道边,不然招惹了这帮凶神恶煞,便被打杀了也无处喊冤。李岩、张大通见了,不由得一阵难过,原本骑马的兴奋之情此刻一丝也无。崒干看得二人神情,便管束从人小心控马,免得误伤行人,二人对他的好感又深了一层。
不多时行至一家客栈“悦来店”,早有店家迎了上来,将马匹行李接了过去。李、张二人携带银钱不多,下山以来风餐露宿,需住店也是尽量选偏僻的客栈,但看眼前规模,显然不是自己负担得起的。崒干却不动声色地道:“我家主人与二位一见如故,能与二位结交,也是在下之幸,且容在下略尽绵薄,二位勿要推辞,不然家主人又要斥责我不会招待朋友了。”说完“呵呵”笑了起来。二人见崒干慷慨好爽,当下也不再客气。崒干让人安排好客房,带二人入室梳洗。
待得二人梳洗完毕,风尘尽去,不由得精神一振。听得敲门之声,李岩打开屋门,却见崒干立于门外笑道:“我家主人猜得二位梳洗完毕,差我邀两位用晚餐,时间果然不错。”李岩也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便多谢了。”
崒干引二人到客栈大厅的雅间之内,见酒菜已经备齐,便挥退众人,陪着二人闲聊,不多时,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身穿细钿礼衣的女子。李岩、张大通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考究华丽的衣饰,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恍惚间似觉是一个二十出头的貌美女子。崒干却起身道:“主人。”原来便是阿史那瑕。
阿史那瑕笑道:“两位少侠这便不识得了么,请坐吧。”
李岩直觉这个女子举手投足之间有久居上位的风范,绝非寻常贵族,与杨岚那种如兵锋般的英气想比却又不同。此刻阿史那瑕未曾遮脸,一眼看得出来是个混血女子,俏丽的汉家女子面容中带着突厥血统固有的坚毅与刚强,肤色白皙,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显出与中原人的不同,反而形成一股不同寻常的韵味。此刻她盛装出席,招揽之意尽显。宴饮之间,阿史那瑕偶有语言试探二人师承,见二人皆顾左右而言他,便也不再多问,只是谈些塞外的风土人情,风度之佳,年轻一辈中仅李湛可比。崒干始终在旁陪酒,间或插几句笑话,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宴饮正酣,忽地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桌椅倒地,杯盘也碎了一地,一个男子护着一名少女冲了闯进店里,身后追着一大群人,看穿着打扮是一群泼皮无赖,再往后是一群面目阴冷的黑衣人,紧接着又是一群军士远远追着缀在后面,这奇怪的组合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些食客见势不妙纷纷结账要走,却被堵住。
李岩见那个少年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受伤还是别人的血溅上去的,却只有二十来岁。他进得门来便四处张望,眼见敌人瞬间就占据了各处门窗出口,不由得一阵绝望,却也不愿连累众人,便高声喝道:“今日韩琦在这里了结恩怨,这么多人在这里,大爷也施展不开手脚,让他们走,咱们便决一死战!”回头又对少女笑道:“是我连累了你,不然你还在刺史府上,怎么也落不到这种境地!”少女原本披头散发的,看不出模样,此刻她抽泣着整了整头发,露出如玉的面容,却是一个标志的小娘子,也不说话,只是撕下衣襟帮韩琦包扎臂上一处伤口。
这时一名显是头目的黑衣人手一挥,堵着门的泼皮让出门户,楼内宾客仓皇逃窜,转眼间就只剩下厅堂中间的少年男女,以及围着他们的一众敌手。李岩等人因在楼上雅间之内,是以无人注意到。
旁边一个泼皮连忙搬过一张杌子,道:“大管事,您请坐。”
大管事从容坐下,李岩看他身形气度,只怕武功也不弱。不待大管事开口,就有人喊道:“韩琦,你初来玉泉,公子待你不薄,引你为座上客,却不料你竟背主私通婢女,赶紧弃刀投降,还能落个痛快!”李岩见韩琦慷慨豪迈,又不愿连累无辜之人,本起了助拳之心,听得有人如是说,又有犹豫。
韩琦仰天大笑,完了才道:“待我不薄,引为座上客,是为了让我成为他不分是非的走狗,助他去做伤天害理之事么?十余天前我刚至玉泉,这个小娘子还在街上医馆行医,忽然就成了私通强盗的的奸细,不经审问便拉进府中做了奴婢,他爹爹也被你们活活打死在街头。污良为盗,强抢民女,殴伤人命,这样的走狗不做也罢。是好汉的便决一死战,又何必往人身上泼污水。”
大管事阴测测地道:“你想当好汉,那我偏偏让你当不成。等你死了,便将你尸体挂城门上,说是刺史府上私通奴婢的下人韩琦,让你死了也不得安心。至于这个贱人,公子有言,不想伺候他,就赏给你们了。上吧!”
韩琦挥刀作势前行,忽地拉着少女后撤,一脚将一个在守在楼下雅间门口的泼皮踹飞,把少女放入室内,自己却守在门口,才道:“只求生前行事无愧于心,哪里管得了身后之名。韩琦早听闻大管事鹰爪功冠绝一方,请赐教吧!”李岩见他风度,不由得心中暗赞。
大管事却不理他,手一挥,一众泼皮持着各种武器便蜂拥而上,双方叮叮当当斗在一起。韩琦的武功远非一众泼皮可比,但他要守在门前,移动受限,又要防止周边几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偷袭,便显得捉襟见肘。只是韩琦性格坚毅,遇强愈强,虽然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却也砍倒了两名凶徒。围攻他的人见了,便也不敢过分相逼,结果韩琦越斗越勇,周边之人却萎缩起来,转眼被他抓住机会,又砍伤了两人。
大管事脸色更是难看,拍了下掌,一众泼皮如释重负,赶忙退了下来。周边的一名手持细窄长剑的黑衣人走了上来,对韩琦道:“大哥一直称赞你的绝影刀,我向来是不服的,今天有机会,便看看是你的绝影刀强,还是我的阴风刺快。”
崒干对西北武林江湖事甚是了解,便小声道:“漠家的绝影刀向是西域武林一绝,只是十余年前家道中落,近年已鲜有高手出世了。那个使阴风刺的,想来便是西北一带号称追命十三中的丁九了,这个人阴狠毒辣,睚眦必报,只要有人稍有得罪,便要整的他生不如死大管事大概就是他们的大哥灭天手梁一平。想不到竟然都在刺史府,看来这个玉泉刺史不简单呐。”阿史那瑕点了点头,李岩、张大通却是一脸茫然,漠家、追命十三等等,完全不甚了解。
果然韩琦道:“好啊,丁老九,我也早看你不顺眼了,废话少说,上吧。”
丁九一双眼睛眯缝了起来,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杀意已决,只是绝对不会让对手死得容易。身形一闪,便冲到韩琦左侧空当不易发力之处,手中细剑一弯,却已绕过韩琦长刀,刺向他右肋,实在是古怪之极。只是韩琦显然也是下过苦功的,长刀法度严谨,左劈右挑,以攻代守,逼得对手不得不退。随后两人你来我往,便斗了个难解难分。雅间内的少女虽然极是担心,却又怕分了韩琦心神,便一声不发。
李岩在楼上看得清楚,若在平时韩琦与丁九应在伯仲之间,如今韩琦久战疲惫,臂上的伤势又影响了刀法的发挥,只怕再拖下去难以幸免。然而韩琦性格坚毅之极,刀法娴熟,又有一股悍不畏死的威风,竟然隐隐压制住对手,也不得暗暗称奇。
两人斗到分际,忽地一声大喝,疾风骤雨般过了几招,见得韩琦左肩插着丁九的细剑,若是偏上几分,便要穿心而过。丁九断去一臂,摇摇晃晃退了几步,咧开嘴对梁一平笑道:“老大,你说的不错,比武是我能赢,生死斗我肯定”话未说完,一头栽倒地上,气绝而亡,原来虽然他先刺中韩琦,却被韩琦一刀不但斩断他的右臂,也几乎沿着胸腹将他劈作两段。
韩琦也受伤不轻,少女赶忙出来,帮他拔出剑,想要包裹伤口,但这种肩上的贯穿伤口怎么也裹不住,只能用手按住,哭道:“韩大哥,都是我连累你,你把我交给他们,自己走吧”韩琦笑道:“别傻了,你还以为他们会放过我啊。”
梁一平却不理二人,他转头对楼上道:“不知凌云派哪位高人到此,梁某有失远迎,还请下来一叙。”他右掌成鹰爪之状,却攥着一根竹筷。其实最后一刻他已看出丁九必败,刚想上前插手偷袭,却不料楼上射来一支竹筷,虽然破风之声不显,但迅猛异常,抓在手中时五指一痛。他的鹰爪功已至炉火纯青的地步,若非对手有神兵利器,便是硬碰也无所畏惧,因此才有了“灭天手”的名号。他略一思索,这种磅礴浩瀚却又不形诸于外的内力劲气并不陌生,便是曾让他吃过苦头的“负天绝云”,因此才有这一问。
实则楼上崒干也看出端倪,本也要阻止梁一平,却见阿史那瑕并无示意,显是要看李岩的武功出处。果然李岩情急之下抄起一根竹筷掷出,并运上了师门的“负天绝云”真气,这才被梁一平喝破。
到得此刻,李岩也不再隐藏,当下纵身跃至楼下大厅,先为韩琦点穴止血,又敷了止血药,见血流渐止,才护在他身前道:“晚辈李岩,请前辈赐教高招。”言语之中并未承认出身何门何派。他知今日已是不死不休之局,连为韩琦求情的话也懒得说。他见韩琦心存侠义,慷慨豪迈,便知决不能坐视他亡命于此。韩琦却在他身后笑道:“姓韩的今日杀了他们老九,怕是放不过我了,又跟你素不相识,何必来趟这淌浑水。也罢,你把这个小娘子救出去好生安顿,姓韩的便承了你的情。”
李岩闻言,转过身来笑道:“在下李岩、李青崖,今日能结识韩兄,实乃人生幸事,还望韩兄容在下插手一次,不让韩兄侠义之名专美于前。”韩琦闻言一呆,转而笑道:“韩琦、韩天常,不管今天死还是不死,我都交了你这个朋友。”
梁一平见二人视己若无物,不由恚怒。掌中运力,竹筷变为碎屑,簌簌落下,这一手已是由外入内的高深内力,说道:“如今新出江湖的小辈们都不知道尊老敬贤了么,一个个这般狂妄无礼,今日便让你们知道灭天手的厉害。”
李岩道:“请恕晚辈直言,前辈若高风亮节,侠义为本,晚辈执弟子之礼也无妨。只是观前辈言行,怕是未必值得晚辈效仿。”梁一平冷笑道:“无知小辈,开口侠义闭口侠义,却不知侠义能当饭吃么?”李岩又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晚辈下山行走江湖之时便已决定,愿以此身荡尽天下不平,诛尽天下之恶。力虽微薄,但不能影响晚辈的志向!”韩琦在后面大声叫好。
此刻张大通也从楼上下来,护住韩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