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茶中看不出什么,但苏顾定然在里动了手脚。李岩端起茶杯,不顾江白鹤阻止,一口饮尽,却暗运“三昧真火”将茶水炼过,便有毒虫也都化为灰烬。他此时真气未充盈经脉,“三昧真火”没有用武之地,用来对付莫名毒虫倒是无往不利。之后对二人拱手道:“在下凌云弃徒李岩李青崖,见过二位。此番前来,是告诉二位,需警惕此间船家。他自江州采买回来便神色异常,带回来的乘客个个都是习武之人,恐怕目的不一般。还请小心。”
二人显然未曾听过李岩这个名字,苏顾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娲皇殿的?”李岩笑道:“娘子的武功路数,还有善使蛊虫,皆是名满天下的娲皇殿招数,李岩岂能不知。”苏顾“哼”了一声,却有些得意。
江白鹤却对他说的话很是担忧,与苏顾对视一眼,说道:“方才我与阿玉正说此事,还道是我自己多心了,既然李公子也认为如此,只怕还真没有冤枉他。”之后拿出一张地形图仔细端详,李岩看去却远远没有宇文涟漪描摹的那张详尽。半晌,江白鹤指着前面一处名为彭泽的地方说道:“若要设伏必在此处,该处朝廷兵力布防最弱,也是水贼出没之所,我原本以为护卫力量足够,但如今船上有他们这么多内应,怕是不好应付了。”
苏顾却笑道:“那也没什么,有我在,管教他们这些内应全变软脚虾。”忽地一愣,对李岩道:“你有没有感觉道肚子痛?”李岩道:“没有啊,怎么了?”苏顾很是奇怪,却也不多问,直接道:“等下我们制住船家,我只要略施手段,保管他老实招供,至于后续嘛……”说着眯起眼睛嘿嘿笑了起来,李岩、江白鹤看了,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计算时辰,到彭泽最早都要明日午时,也不慌张。等天渐渐黑了,李岩下去,趁店家不备将他掳上三层,此时苏顾、江白鹤也过来了,开始审问。船家开始挺硬朗,还未待薛晴以金针逼供,苏顾早就向船家展示了自己的诸般蛊虫,船家一看,吓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唯恐说晚一个字就要跟苏顾的宝贝“亲近亲近”。
原来船家名唤蒋大,乃是大江中下游一伙儿水匪的眼线,负责为他们传递过往客商情报。这伙水匪着实不小,势力遍及淮南道西部及江南西道,约有数千人之众,号为“楚江盟”,为首之人乃是自称“江天王”的王天威,在大江上倏忽来去,朝廷水师本弱,也无力围剿,倒被他成了气候。此次江白鹤赴蜀中携带的银钱早换做江南一带“宝通号”钱票,他从江都出发,只携带了行路盘缠,到了蜀中兑出银钱交易时引起了“楚江盟”的注意,这才定计,准备在彭泽一带劫掠。
经过审问,蒋大招出本次负责之人是“楚江盟”三当家卢江汉,算上船上内应,人数约有五百之众,也算是一次大规模的行动了。李岩详细询问了对方的兵力配备、攻防器具,也不过十条舟船,聊聊弓箭,大多都是靠接舷战,大致如同寻常水贼一般。最后封了蒋大穴道,才对江白鹤道:“当前情势如此,还请江兄发号施令。”江白鹤饶有兴致看着他他询问蒋大,此时便道:“我见李兄所问无不关键,想来是通晓兵法战阵的,却比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也没读过几本圣贤之书的庸俗商人要强得多,还是李兄发号司令吧,从我至雇佣来的护卫,尽皆遵令。”
李岩见情况紧急,也不推辞,先对薛晴道:“薛娘子可有方法制住船上内应,却又不影响行动?”不待薛晴回答,苏顾抢着道:“我们娲皇殿最擅长这个,交给我吧。”李岩点点头,又对江白鹤道:“江兄此次雇佣来的护卫可值得信任么?”江白鹤略一思索,点了点头,道:“此时货物贵重,我没敢使用陌生之人,这些人护送我好几次了,应是不会与楚江盟有勾结。”李岩便让他挑选善于水战之人护卫,防止水鬼凿船。李岩早就看过他们乘坐的客船,乃是于九音说过的“水密舱”,且船底颇厚,水鬼作用应该不大,想来劫匪也是不愿贵重货物沾水的。又安排其余护卫准备木板等物,以抵挡弓矢。
安排一定,由苏顾、薛晴押着蒋大去给船上内应下蛊。不多时苏顾笛声一起,登时躺倒了一大片,船上其他乘客吓得不轻,等蒋大等人当着大家面招了原委,乘客更是惊慌。李岩、江白鹤出面安抚一番,才渐渐稳定下来,只说贼人来时让大家各归己舱,用桌椅堵住窗户,防止弓箭即可,外面的事便交给他们。众人见他胸有成竹,江白鹤又是广陵望族,也都渐渐镇定下来,各自回去准备。
李岩看着客商中一人,向江白鹤问道:“一层左首第三个房间的那名住客你可认识?”江白鹤道:“您说的那个头发泛黄、眼睛发蓝的波斯人么?”李岩不知什么事波斯人,但是江白鹤描述的特征是对的上的,便道:“那便是波斯人么?你可识得?”江白鹤道:“我见他样貌奇特,上船时打听了,据说是东来传教之人,之前寄居在锦官城大云光明寺,怎么了?”李岩愣了愣:“大云光明寺,好熟悉的名字。”薛晴道:“明教!”李岩恍然大悟,说道:“那便没错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江白鹤道:“怎么?”李岩道:“那人身怀上乘武功,恐怕不在我之下。但我听家师说过,明教崇尚光明,扶危济困,应不是坏人。”自去安排别处。江白鹤似有隐忧,却也不再言语。
第二日午间到了彭泽,李岩着众人小心。果不其然,经过一个沙洲时一声锣响,从岔道中冲出十来条渔船改装成的战船,前面装着撞角,直直围了上来。李岩狠狠瞪了蒋大一眼,蒋大赶紧道:“他们看中财货,是不会撞船的。”果然贼子只是在周边远远围住,为首之人大声吆喝:“奉江天王之令,力断楚江卢江汉前来劫富济贫,留下所有财货女子,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不反抗便不强攻,其余人等自去。”
李岩最恨这种打着“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旗号,实则满足自己私欲的盗匪,大声道:“劫富济贫倒罢了,何必还要留下女子!”卢江汉哈哈大笑:“恁多话,兄弟们早就手痒了,上吧。江公子留着活口,其余随你们处置。”周边贼寇早就跃跃欲试,奋力划船争先前行,手持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大声呼喊,唯恐迟了被别人占了先手。
卢江汉见李岩拔剑在手,冷哼一声,手一挥,五十余名弓箭手稀稀落落的箭支对着李岩射了过来。李岩长剑一圈,尽数挡下,随即起脚,将几名上来的水贼踢了下去,之后接舷战开始了。卢江汉越看越不对,他在船上安插的内应不知何故一个没出来,又见李岩大杀四方,怒吼一声,飞身而起,越过数丈距离,向李岩攻了过来。
李岩喝了声“来得好”,举剑相迎,却发现卢江汉武功竟是不弱,连攻十几招,才渐渐将他压在下风。卢江汉更是心惊,没想到船上竟有这般高手,再看其余攻上船的水贼,被船上几个年轻男女加上一众护卫打得落花流水,薛晴施展刺穴之法,将众贼挨个点住扔着水里,周边还在观望的船只忙不迭救人,一会就载满了几条船。卢江汉无奈之下呼哨几声让水鬼下去凿船,早被守在船舷的武师手持长枪挨个刺了下去,一股股鲜血冒了上来,也不知死活。卢江汉心神大乱之余,更是不敌,瞅空一个翻身跳进水里,爬上一条船,招呼一声,众贼眼见不妙,纷纷逃走。
李岩追上前去将他们挨个放倒,最后制住了卢江汉。其余贼人见势不妙,划船进了芦苇荡中,逃之夭夭,留下卢江汉为首的五十余人。李岩回头看时,却见客船上武师也受伤不在少数,好在无人丧命。李岩让蒋大将船靠岸,着薛晴、苏顾审问众贼,凡有杀伤、劣迹的一一挑了出来。众贼中多是附近山民,有活不下去自发入伙的,有被水贼裹挟的,最终挑出有恶行的十三人,也含了卢江汉在内。李岩确认无误,将十三人一剑一个杀死,挖坑埋了。故技重施,刻了一面木牌,正面书“掳掠,行恶当诛”,背面一一列陈众贼恶行,落款仍是一个“侠”字,悬在树上。又劝其余贼人好自为之,这才携大家上船。期间苏顾、江白鹤仔细看他行事,眼中充满好奇。
那名波斯人也在一边看着,用生硬的中原话说了句:“妇人之仁!”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转身去了。苏顾在后面喊道:“你不上船了么?”那人也不理。
到了船上,李岩命蒋大开船东下,回屋落座,却见江白鹤兀自沉思,不由问他何故。江白鹤却道:“我想起一件旧事。我体质不佳,自幼不能习武,家父便让我经商以振家业,为我请了好几个精通西域诸国语言的先生。”说着自嘲似地笑了笑,道:“我家世居江都,是江东武林世家。家叔本是前朝将军,据说本朝也是位高权重,我却只能学习经商,也是无奈。”李岩一愣,心道莫非这么巧,说的竟是江照晚不成?
江白鹤续道:“记得我十岁那一年,一个衣衫褴褛的波斯人来我家门前乞讨,说的便是方才几句,译成咱们的话便是因光驱暗,是恶即斩,日月盛临,明尊净世。我见他可怜,便将家父给我的月例给了他,他看我一眼便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是明教的教义。”李岩道:“那很好啊,明教向往光明,正与教义相符。”江白鹤摇摇头,继续道:“第二日邻居布店的小儿子跟我说,昨天有个波斯人来他家乞讨,说了些听不明白的话,一时恼怒,便将他打跑了。我本也没在意,又过了三天,那一家十余口人,尽皆死了。”李岩“啊”得一声,站了起来。江白鹤接着道:“后来家父告诉我说,明教崇尚两极,认为非光即暗,非善即恶。但内中有人颇为偏激,竟然理解为非明尊信奉者为恶,非明尊信奉者可斩,欲明尊净世,日月盛临,唯有灭除拒绝信奉之人,方可光照万世。”李岩闻言,飞身出窗,向岸上纵去。此时船离岸已有二十多丈远,中途势尽,他身体向下一沉,转而“扶摇”升起数尺,浊气尽而新力生,又是一掠数丈,借着水上浮着的木板杂物上了岸,沿岸向来路疾驰而去。
李岩轻功运到极致,来到方才释放众水贼之处,循着踪迹追了出去,不多远便见一个水贼倒在灌木中,脸色焦黑,已然死了。李岩不敢怠慢,一路追了过去,沿线又见了二十余具尸体,前面已然发现了波斯人的身形,对面一名水贼惊慌失措,跪在地上,不断求饶,那人操着生硬的中原话道:“是恶即斩,你既为恶,当有觉悟!”说着一掌向水贼头上击去。李岩怒斥一声,长剑脱手飞出,隔着数丈距离携带风雷之声直击波斯人身后。
波斯人听得风声不善,身形转折躲过,长剑力道威猛,直接斩断一株大树。那人未曾料到威势如此之大,仍是一掌击在水贼头顶,水贼如遭火焚雷殛,面目突然焦黑,倒地身亡。李岩身随剑后,将岳东方的“降龙十八掌”化入擒拿手法之中,瞬间攻出三招,波斯人见他招法精秒,仓促之间连退几步,李岩顺势取回长剑,复又回击,一时之间“决浮云”绝招尽出,“八千春秋”、“乘云御龙”、“上决浮云”一气呵成,剑身盈盈,似有剑芒渗出,将波斯人笼罩于剑网之内。
波斯人知道李岩武功高绝,此时方知仍是小看了他。他本就失了先手,李岩久习“破军枪法”,岂会不知利用争先、主动的优势,此时恨他视人命如草芥,手下不再容情,波斯人可施展的空间越来越小。
眼见如此下去,数招之间就要伤于剑下,波斯人大喝一声,身形暴涨,左掌阳,右掌阴,兼具两极之气,双掌同出,阴阳之气交汇,形成一股极大旋风,卷起枝叶白草,向李岩击去。李岩从未见过这般兼具阴阳分呈两极的内力,长剑一振,“云破天开”斜斜而斩,欲破开劲气直取中宫。熟料对方内力奇异之至,剑至中途,剑势为阴劲缠绕,阳劲疾袭而至,无奈之下只得退却,只是先机已不再。好在对手这一招也甚耗内力,缓了一下,仍是均势。
波斯人道:“吾乃明教传火之使,所经之处,业火当焚尽诸恶。你并非为恶之辈,不必作生死之斗。告辞!”不容李岩分辨,又是如前次般双掌击出。眼见滔天劲力涌来,李岩有心一试,插剑于地,双掌一错,“负天绝云”内力瞬间几个收发,已布于掌间,迎击而上。轰然一声巨响,两人站立之处草木沙石尽数飞了出去,形成一个深约尺许广约丈许的浅坑。李岩直觉对方内力特异之极,阴阳内力交汇形成一股极大的扭曲之力,经脉都似翻转过来一般,一口血喷出。显然对手也不好受,“负天绝云”浩瀚如江海的磅礴真气力透经脉,传火趁势倒飞而出,半空中道:“好强的内力!”话到半段,声音已有些嘶哑,吐出一口鲜血,撞断无数树木,飞身去了。
李岩也踉跄退后几步,眼看追之不及,只能原地调匀气息,压下翻涌气血,也来不及掩埋尸体,施展轻功去追客船。好在客船落了锚停在江边等他,李岩上船入室,见他胸前血迹,不由震惊。李岩却示意自己无事,将事情说了一遍,众人叹息之余,庆幸传火不是江白鹤所说的那种极端之徒,不然所经之处必是腥风血雨。之后又问蒋大,是否后续还会有水贼,蒋大说道大江沿线颇长,水匪分散,应该等不到集结就到江都,水匪是不敢去那里的。李岩只是催他速行,蒋大腹中还有蛊虫,敢不从命?
李岩回到自己舱中,运了几遍内功,觉得功力游走顺畅,心知伤势无碍,便细心沉思。明教“是恶即斩”的信条,与自己的“荡尽天下不平,诛尽天下之恶”是有相通之处的,只是断恶的准则不一。看来将来一定要把持好底线,当诛之人诛之,不当诛之人教诲之,以免矫枉过正,随意定人罪责,岂非与日间传火无异。
晚间江白鹤邀李岩入室一叙,说道若非李岩及时发现,即便得以身免,只怕也要落得货沉大江,之后又问起李岩此行目的。李岩沉思半晌,说要出海一行,不知到江都是否能雇到船只。江白鹤道:“若是东上或者南下都较容易,由于北边战事将起,盘查甚严,想要出海只怕是不行了。”他见李岩满脸失望之色,问道:“莫非李兄出海尚有急事么?”李岩考虑再三,到了江都终究也要向人打听北行船只,还不如向江白鹤坦言,大不了一拍两散,再想办法。于是对江白鹤道:“实不相瞒,在下有要事欲往流光一行,不知公子可否指条明路?”江白鹤哈哈一笑,望向苏顾。苏顾撇了撇嘴:“你告诉我身份时,就猜到了你是要去流光。看来你师父还不算薄情寡义之人,恰巧我也要去流光看望姑姑,到时你跟着我便了。”
李岩想了想,想来终究瞒不过去,便问道:“江照影是否令叔父?”江白鹤说“是”。李岩道:“令叔父在北邙与流光杨岚比武,落败身死,你可知晓?”江白鹤闻言脸色一变,道:“竟有此事!”说着站了起来。李岩虽知不妙,但也不想靠欺瞒获利,仍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苏顾闻言也颇为惊诧,江白鹤最后说道:“我帮你一次,当做偿还人情。至于以后是敌是友,还要靠家父定夺。”李岩心知这已是最好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