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垂天”刚猛足矣,但刚猛的招式难免变化不足,终究不敌“降龙十八掌”这等千锤百炼专攻刚猛的招式。沈青衣此刻骑虎难下,只得全力击出。两人双掌相交,正好天上一阵雷鸣,掩盖住这一击的威势。之后才发出龙吟般的呼啸,劲风却丝毫未曾逸散,想来都为二人躯体所承受。
沈青衣踉跄退后五步,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尺许深的脚印。掩口轻咳,之后他看着手掌上的殷红,抬头对岳东方道:“好一招亢龙有悔。自我十五岁起,到今日已有十年,十年之间你是第一个让我负伤的人,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武功和决心。”
对面岳东方也不好受,他也退了两步,体内气血翻涌,明眼人都看出来他这一掌中占了上风,若是江湖纷争便当到此结束。只是事关数百条人命,又岂是仅仅分出胜负可以结束的。岳东方心知此掌消耗甚大,一招既出,没有能够击毙对手,待对手缓过势头,那基本也没有机会了,除非对方愿意与他死斗到底。他要的是玉石俱焚,若仅仅是两败俱伤,对方占据主场之利,自己结局可想而知。
想到此处,岳东方双掌一翻,“时乘六龙”乘胜追击,要趁势将对手毙于当场。却见沈青衣依然以“七杀垂天”的招式应对,心下大定,“龙战于野”、“飞龙在天”两招交叠而出,劲力吞吐,夭矫若龙。
李岩却见沈青衣的招式隐隐有了变化,同样一式击出,看似力道不如之前刚猛,实则暗藏后招,若非细心观察,还道是他负伤之后功力减弱。原来沈青衣此时已承认单以刚猛而论“七杀垂天”有所不及,便在其中辅以“紫微光耀”,如此紫微、七杀君臣佐使,与方才情形又自不同。岳东方与之对敌片刻,欲要再使“亢龙有悔”决战,沈青衣功力游移不定,也难寻到良机,两人之间渐渐陷入僵局。
李岩趁势琢磨双方攻守之道,以为进益,并猜测双方出招、反应,倒也十中**。他看出双方目前能维持均衡之势,只是再战下去恐将对岳东方不利。
若说第一轮双方针锋相对是岳东方取得胜势,此番沈青衣经过调整之后,第二轮以久战而论已占尽上风。
岳东方也知道僵持之战对自己越发不利,“降龙十八掌”威力奇大,只是所耗也甚剧,当前还无所觉,但眼看着只怕非是百招内可分出胜负,如此拖将下去,定然是自己先行功力枯竭。心念一转,合身而上,完全不顾己身是否受伤,拼着挨上一拳一脚,也要击中敌手。战到此时,倒也真正开始决议玉石俱焚了。
雷鸣不断,狂风骤起,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被乌云遮盖,突然间下起雨来。端门之外的战斗已惊动了皇宫大内,宇文信令所有人不准轻举妄动,只是为门外观战的两位公主及从人及时送上华盖雨伞遮蔽风雨。对外却言道这是属于武者尊严之战,若有人横插一杠,沈青衣便是胜了也不光彩。其实他内心深处何尝不想让北燕的希望之星折戟此处,防止成为来日大患。
场上形势倏忽变幻,优势劣势只在一念之间。原本沈青衣取得优势,只是这个优势要在一百余招以后才会化为胜势此刻岳东方又以以命搏命之法相逼,沈青衣又毫不怀疑对手玉石俱焚的决心,一时之间真是难以预料结果。
二十余招翻翻滚滚而过,岳东方一路“降龙十八掌”穷尽变化,审时度势奋勇直击,沈青衣已连使“七杀”、“紫微”、破军”、“廉贞”、“贪狼”六路绝学。岳东方掌上劲力带动雨势,似携毁天灭地之威,沈青衣拆解反攻,无不恰到好处。期间岳东方击中对手三掌,却受了沈青衣五拳一腿。这二十招间双方的体力、内力均已调至巅峰,比起之前拆解的所有招式都要凶险万分,数度频临险境,都是靠莫名而生的潜力硬生生撑过。
大雨滂沱之中,根本看不清楚双方表情。但李岩仍能从双方渐缓的身形招法中看出端倪,那不是运用功法造成,而是不得已为之,看来所受内伤都是不轻。岳东方与沈青衣互换一招,各退数步,两人肩上各中一掌。
乍然岳东方大喝一声,万难之中终于再次窥得先机,双掌一发一收,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击出,要以此招既决胜负,又决生死。刚猛的掌力卷起雨水,化作一条狂怒巨龙向沈青衣袭去。此刻他受伤较重,掌力已不如之前强盛,这一次只怕要命毙于此,但是少说也要废沈青衣一半功体。
沈青衣自是知道这般境况。此前他知道对手强悍,已千方百计削弱对手,眼下见此招攻来,虽知过后自己必然身受重伤,武者的尊严仍让他聚齐真气,全力击出,要让这个难缠对手命丧当场。
眼见二人必然无幸,李岩与阿史那瑕交换眼神,飞身向前。李岩运起“负天绝云”,飞速封锁岳东方右臂三阴、三阳六脉诸穴,并以真气护住他经脉防止为反震之力所伤,同时凝神以待,防止余劲袭来。岳东方本凝神对敌,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他人插手其中,右臂经脉受阻,所发“亢龙有悔”的劲力如同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待得气势消尽,便要化于无形。
好在并未等到对面劲力袭来,看来阿史那瑕如法炮制,也趁他虚弱之时制住了沈青衣。半空中残余的劲力一触,由于都已失去根源,只是掀起一蓬水幕,再无后续。
原来李岩见了岳东方两败俱伤的招法,便知他存了求死之心。但是上前阻拦的话对方功力正盛,况且也无名目,便与阿史那瑕商量好,待得二人功力衰落之时趁势出手,阻止决斗。他在薛寒山处学过一些医理,况且医武相通,自是知道如何阻止功力运行,其实与江湖上常用的“点穴”、“打穴”功夫道理一致,只是瞬间封锁数条经络的穴道可就有些难度,对于李岩、阿史那瑕倒是寻常事耳。
李岩见岳东方对他怒目而视,轻轻在他耳边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风雨大作,也没有人听得清楚他说些什么。岳东方显然不是不知好歹的愚人,此时良机已过,太阿倒持,想以命换沈青衣重伤也不可得,看李岩不似有恶意,便任由他处理。方才激斗正酣还不觉得怎样,此时松懈下来,感到五脏似要移位一般,知道内伤严重,不及时治疗必然影响来日功体,赶忙调匀气息,搬运内力化解。
沈青衣自有他的从人看护,只是看来伤势也不轻。宇文涟漪上前道:“想不到岳东方如此可恶,竟然将沈公子伤得这般严重。我定要上禀陛下,将他打入天牢,秋后问斩。”沈青衣身为赵重霄关门弟子,向来都被称为年轻一辈中第一人,直到近来杨岚强势崛起风头才渐渐被抢过去,心中自是有傲气。此刻被宇文涟漪用话拿住,倒也不生气,只是道:“不错,确实是个好对手,公主也不必插手,任他去吧。若是仗势欺人,那也不是沈青衣了。”说着挥挥手,带着从人自行去了。
宇文涟漪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转首对李岩道:“既然此人是你拿下的,交给你看管便是。带着回府。”斥退了欲上前接手的禁军,带着大伙儿回府去了。刚回到府内,李岩便道“不妙”,原来岳东方竟昏了过去,赶紧把他放到自己房内,以内力探查他经脉,发现他体内竟有数道真气乱窜,忽地想起赵重霄一脉的“天机劲”善于趁伤敌之际将劲力注入对手体内以求持续伤害,当初于九音功力被锁,也是这般缘故。若是平常以岳东方的功力绝不会让沈青衣如此轻易得逞,今日不同往昔,既然要拼命,还顾忌什么暗伤?
好在这些劲力并不是太强,远不及当年下在于九音身上的“天机锁”,他一边用内力护住岳东方经脉,一边努力将这些劲力消解祛除,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但他本身已受伤颇重,即便内患去除,伤势要好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下人喂岳东方喝了一碗熬好的伤药,迷迷糊糊中竟也全部喝了下去。
阿史那瑕见李岩运功为岳东方疗伤,很是疲累,说道让他先去休息,自有下人照应。李岩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岳东方却说起胡话来,一会儿“义父,我知错了”、“义父,你杀了我吧”,一会儿“兄弟们,我对不住你们”、“沈青衣、偿命来”,睡梦中身体一挣一挣,似与人搏斗一般。李岩想起了两次见到的岳东方的灿烂笑容,原来笑容背后竟然也会隐藏着无尽悲伤。心知必与他找沈青衣决死的起因有关,叹了口气,让阿史那瑕先回,自己就在外间榻上歇下了。岳东方说了半夜胡话,无非就是那几句。后来应是药力发散,才安稳下去。
沈青衣回了所住驿馆,从人宗弦要为他运功疗伤,他却说不必了,自己运起功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内伤已去了大半,剩下的只需调养几日。他掀开衣襟,发现胸前、肩上中掌之处高高肿起,想来背后火辣辣疼痛之处也差不多。宗弦一直在旁边守候,见状赶紧拿来药酒为他擦拭。全部涂抹完毕,宗弦也是暗暗惊心,十年之间这已算沈青衣吃过最大的亏了。不由自主说道:“少主,那厮掌法如此厉害,让老奴过去接过了他,省得后患无穷。”
宗弦先随赵重霄,可以说跟在赵重霄身边的时间比几个弟子加起来都多,即便耳濡目染也能学到极高深的武功,更何况赵重霄也没将他当下人看待,一些适合的武艺都尽数传了给他,若说江湖宗师的话称不上,但宗师以下的高手他也没放在眼里过。
沈青衣却摇了摇头,道:“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宿命中的对手,才能砥砺着你不断前进。我本以为我的宿命对手会是奇峰突起的杨岚,如今才明白,原来竟是那个我一直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岳东方。他今日的表现确实出人意料,若非那两人分解,定然是他命丧当场,我功体受损,此生成就止于此处。”然后又笑了笑,继续说道:“宗叔,莫说我不允你去,便是让你去的话,只怕你也有去无回。”他也向来不将宗弦当下人看的。
宗弦却有些不服气,道:“你说的那两个男女么?他们当时是乘着少主功力衰弱之时才一击得手,我看也未必高明到什么地步。”沈青衣却道:“那你能确定什么时候出手,能堪堪制住我跟岳东方,又不会伤害到我们两个么?早一点的话,气机牵引之下,我跟岳东方的攻击目标换成他们二人,与我们四人都无益晚一点的话我跟岳东方劲气交击之下,他死我伤,他们出手又有何意义。仅凭这一点,就是足以与我匹敌的高手了。”宗弦一想确实如此,自己若去的话,明日变成阶下囚被送回来可不好看。
沈青衣微微出神,似是自言自语说道:“莫说他们二人,那个宇文涟漪,只怕也不一般呐。宇文信的天都,还真是藏龙卧虎啊。”他已隐隐看出今日事件宇文信是有机会阻止发生的,但他态度暧昧,甚至于有推波助澜的嫌疑,看来蛰伏再久的狼依旧是狼,也会起来咬人的。只是楚王朝的兵力布局一目了然,除了需进贡纳税,各地方州府所属兵将基本也调不动,仅凭天都未曾上过战场的两万余禁军便想有所异动,也不过是痴人说梦。但他幼时听赵重霄评论过此人,说他善于蛰伏,不动则已,动则必然中的。师父看人从未错过,想来宇文信还是有不少底牌的。
他立刻告诉宗弦,先不用担心自己,尽量在天都打听一下,看看有无隐秘的银钱流向。宇文信想成事,必须靠精锐兵将,但是精兵也是要钱喂的,只需把控好大宗银钱流向,便能顺藤摸瓜。天都自有他们的隐秘罗网,轻易不会启动,此时是该排上用场的时候了。
第二日一早,李岩起床梳洗,院中练了一趟拳脚剑法,忽然听一个声音说道:“李公子好悟性,想不到那般情势下你对我的武功招法能领悟这么多。”李岩回头一看,却是岳东方站在门口,身体仍是虚弱,只是看来行动已不受影响。他适才剑法拳脚之中不自然地将昨日岳、沈使用的招式融了进去,虽非偷学,此刻被正主逮个正着,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伸手挠了挠头,满面尴尬地说道:“岳兄醒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在下看到别人使的招式,有精彩之处忍不住就要演练一番,还请岳兄见谅。”岳东方摇了摇头,却道:“世人都能如李公子般想法,也便不会有派别之争了。世间武功都有独到之秘,招式要有心法配合才能发挥出威力来,被人随便看上几眼就能学走的武功,想来也不算什么绝学。只是李公子能去其形而存其神,将神意化入自身武功招法中去,虽无心法,也可得其威力三分,再结合自己武功长处使出,却是难能可贵了。”
李岩不料岳东方随便几眼看得这般透彻,更是尴尬。其实看到精彩武功见猎心喜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由于怕连累一干人等,他便不敢放开手脚大使师门武功,不然他曾是于九音弟子之事此刻已不是什么秘密,早就有人怀疑到他头上来了,迫于无奈便将见到的高深武学与自身武功结合,时不时使出一些常人未见的奇招出来,倒是能为他遮掩一下。
谁知久而久之,倒被他摸出门道来,大概也是与于九音于“负天绝云”中悟出并传于他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的法门有关。天地之正、六气之辩被于九音解释为功法本源,世间万物循此而生克,悟透此节则功法无所不包,无处不可窥破。只是于九音说自己只是得其门而入,距离大成还差十万八千里,仅凭此当日在凌云大殿牛刀小试,便破了连无心绝招。李岩学来之后理解起来更是艰难,但在只知埋头精进苦练的江湖之中也算是别树一帜了。
岳东方却不在意,既未要求他人在比武之时回避,他人能学到什么也只能算运道了。不然为何一听说何处有高手比武立刻有江湖人士蜂拥而至,虽说大多数都是看热闹,毕竟也有不少人是想在其间学得一两手绝活的。他只是说道:“你来陪我搭搭手。”说着摆了一个降龙掌的起手式。
李岩见他虚弱的身体,只怕蚂蚁都捏不死,还想出招降龙,也不知是不是有体力将招式打完。岳东方见他不语,也不答话,轻轻一掌向他击来,掌中不带一丝内力。李岩微微一愣,也出剑相攻。只是两人招式缓慢异常,有时心中已想好对手好几般变化,自己应留几个后招,招式却还没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