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给他揭下额上的毛巾，他幽幽睁开眼，黑白分明犹如清水的眼眸看着我，眼中的哀痛深深掩在眸底，那一瞬间他看着我毫无波动的神情让我有一刹那的恍惚。
转而我脱口唤了他一声，“十六皇子。”
十六眼眸一动，温度才一点点重回他眼中，他张了张口，干哑的喉咙中并未发出声音来。
我正欲转身去给他倒一杯水，身上的衣裳被他拽住，十六皇子眉宇微皱紧紧盯着我，好似生怕我离开一般。
我微微一笑，“奴婢只是给您倒杯水。”
他这才缓缓将手松开来，我倒好水折回床榻边将他搀扶起来，他小口的抿着水，半响后沙哑开口，“宫中现下如何了？”
我搁下茶盏，轻声道，“一切如旧，你不用思虑太多，如今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才是。”
十六皇子苍白的脸上难掩疲惫，他微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我母妃，何事安葬。”
本想避着关于德妃的话题，可十六皇子又怎么会轻易放下，我低声道了：“定在了后日。”
他瘦弱的身躯微微一颤，眼眶微微发红，眼泪始终是没有掉下来，他强撑着颜色又问道：“先皇后一事，还再查吗？”
我唇角微抿，“这些事你都不用去思虑，太后皇上自会给出一个结果，你这般劳心自己的身子却是不要了？”
十六淡淡道：“查与不查又有什么关系，查了也徒然给皇家增添难堪，想必太后也不想如此。”
我不由微微一愣，十六皇子对太后一向很是孝敬，虽往前的十年间太后对他与德妃几乎不闻不问，可他也从来唤的都是皇奶奶，我是第一次听到他这般淡漠的说出太后二字。
屋中的太医皆在，我回头看了一眼，皱眉压低声道：“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何事？”
十六举目看了我一眼，只是摇头。
我暗叹一声，“宫中耳目众多，你纵然神伤，也应该要知晓轻重，德妃娘娘已逝…她自然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十六手中揪着被单，脸色间的哀意仿佛要滴了下来。
他垂首将头抵在我肩上，我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单薄的背脊。
夕阳透着苍茫的红意，似是要燃烧一般，屋内烛火还未起，窗户纸上浮动着炫目的颜色，映在眼中教人朦胧欲醉。
十六醒了之后比从前更要沉默，我与他开口说，他才答应几声，我与他说了五皇子与十三皇子曾来探望，也说了轩辕戈，他神色淡淡的，只轻嗯了。
桑榆是直到德妃娘娘出殡那天才才回来，她回来的时候很憔悴，看到我神情间有凄楚有悲叹，我知晓她这几日也不好过，便让她先去歇着。
出殡那天早晨，十六起的很早，天才蒙蒙发亮，我便伺候着他起身，他还虚弱着，脸色也不甚好，本就身形消瘦，这几日更是又瘦了一圈，衣裳穿在身上空空荡荡。
十六皇子刚穿戴好，外头便来了传话的太监，说是太后请十六皇子过去一趟，轿撵已经在外头候着。
十六神色平淡，背对着那个太监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我替他回了那太监，“出去候着，十六皇子拾掇好后便会前来。”
我替他将裹了毛的大氅系好，又拍了拍其上的皱褶，低声道：“宫中的人皆是仰仗着太后与皇上的鼻息而活，你我都不例外，你知晓不能意气用事。”
德妃一事，太后显然是不想闹得太难堪，不管先皇后的死到底与德妃有没有关系，如今数十年已过，事易时移，前朝与后宫紧密相连，若是现皇后成了谋害先皇后之人，当中的利害将是会酿成动摇天下的根本。
就如皇上每每惩处太子的错漏之时，都是三言两语敷衍而过，国本不易动，江山社稷为重，这是太后与皇上心照不宣之事。
十六握住我的手，他指尖寒凉如冰，“你与我一同去。”
我点点头。
搀着十六皇子出了延年殿，他乘上轿撵，朦胧的晨色中我们朝着寿康宫而去。
走过重华门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人，轿撵停了下来，借着灯火我看到是轩辕夜与十三皇子，我知晓这些日子轩辕夜十分忙碌，便时常歇在宫中，他们两人似是从轩辕夜的九阳宫而来。
他们两人走到我们身边，我屈膝朝他们行礼，“四王爷万安，十三皇子万安。”
十六也低声道：“四哥，十三哥。”
十三皇子开口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有劳十三哥记挂，弟弟已经好了许多。”
十六语调平和，透出的是不悲不喜。
“你们这是去哪里？”十三皇子眼眸一转，复而朝我问道。
“太后传召，奴婢正与十六皇子前往寿康宫。”
十三皇子又道：“皇奶奶心疼十六弟，此时心情亦是十分悲痛，十六弟想必是知晓这些的。”
十三皇子此话是有意无意的提醒着十六皇子在太后面前要注意分寸，十六心如明镜，自然也知晓这番话的深意。
他点头应了，“多谢十三哥，弟弟知晓。”
“你如今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你母妃一切皆是为了你，如今你这般病怏怏的模样，是要给谁看？”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轩辕夜开了口，他双目深邃犹如星辰，冷冰冰的神态在寒意甚浓的早晨不由多生出几分威严。
一听到德妃十六握着轿撵边缘的手不由一紧，他小脸微垂，掩饰着脸上的哀痛。
轩辕夜一向严厉这我是知晓的，他所言也并无错，可我心中到底不忍，不由得屈膝朝轩辕夜施礼，开口道：“十六皇子身子还未痊愈，所以才会这般。”
“清心，不用如此，四哥说的没错，是我太病弱了些。”
十六举目朝轩辕夜道：“弟弟会谨记四哥之言。”
“身子不好便让太医好生医治，十三已经吩咐好太医院，他们不敢怠慢你，你也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天启的十六皇子。”
十六恭顺的听着轩辕夜的话，垂头答道：“弟弟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