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见天火猛烈,翻翻滚滚的黑云往君王山崖这边飞来,心知那些山禽野物最有灵性,定是预知将有天灾降临,所以才成群结队的仓惶逃离。照此下去,无论天火还是暴雨,怕都会殃及自己所居的石室!他跃回石室,想在藏身之前,先将几具木棺拖放到崖墓安稳的地方。回到石室,李玄以最快的速度将六具棺木搬到崖墓最坚实的内室中,又取了些树枝盖在木棺上,待他收拾到无名骷髅的木棺时,蓦见那柄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兵刃孤零零在地上,心念一动,随手拾起,发觉兵刃颇具分量。他运起内息,单臂挥动,兵刃立时‘嗡’的龙吟一声,回荡在耳畔。
要知,这柄古怪的兵刃在他入洞时就在,但因他一直专心习练石壁上的三十六技击武功,竟从未拿起细观。此时细看,见兵刃形状古怪,不但是以平直刀头造型打造,且锋刃笔直,宽约三指,总长约二尺七八寸,平厚的背脊上有一道极深的血槽。血槽与众不同,自刀尖半寸处力贯而下,直到黄铜护手一寸处才戛然而止。
此兵刃虽然脊背厚实,但刃锋却极为轻薄,仿佛透明。
李玄轻轻拂去上面的积尘,见整个剑身立时绽出沉稳的碧光。这是什么兵刃?他看了看剑身,并没有任何篆刻字迹,正自茫然,却见缠绕在手柄上的早已腐烂的鹿皮下有两个精致细的篆体文字。这两个字虽与鬼泣剑身文字不同,但镌刻手法隐隐相似。此前,他因不识得上古篆文,被假胖龟包林识出鬼泣剑剑身上的‘鬼泣’二字,差丢了性命。自那以后,闲暇之余,他便安神思索所有见过的篆文。
他琢磨端详片时,不禁吃惊呼道:“神舞?”
神舞?怎会是神舞二字!这难道就是木角子当年所铸的三剑之一,神舞!它怎的会现身此地?这位前辈到底是谁呀!洞外的雷声越来越响,黑云已逼近。这时哪还容他再做思量!他正想往崖墓中室处躲避,却听崖上空蓦地传来黑云射电的巨响。
石室上空的崖似被击中,整个崖墓开始剧烈摇晃,原本坚固的石块,应声簌簌而落。
李玄吓了一跳,心道:“这雷电难道要将山崖劈开么?”怔怔间,雷电似乎意犹未尽,一声紧过一声,闪耀的电光不知是劈在黑松林间,还是击在山崖巨石上,一时间,洞外草木四散,乱石纷飞,一股股呛人的烟火传入洞中,不但耳畔备受折磨,而且呼吸也困难许多。
看来崖墓中也非安全之地啊!
他暗暗有些惶急,自己倘若就此跃出石室,或会被大火吞噬,但若潜身崖墓中呢......他正犹豫不决,突见石室端打开的圆形铜板口外,忽刺刺地闪过一大片银白色的光芒。这光芒明亮异常,像极了大片阳光泼洒照射的湖面,反射的强光,将黑云遮蔽的崖瞬间照亮。与此同时,‘轰’地一声巨响,石室上霹雳炸开,一团闪烁着炙热的火光火球‘蓬’的一声,以威猛异常的力道竟然从圆形铜板口窜入石室。火球来得突然,如鬼似神,在石室内翻滚不止,撞在刻着‘往死声洞’的石门上。两扇原本虚掩的石门被火球无端撞上,顿时石屑四飞,厚约一尺的石门立时被炸塌大半。火球似乎余兴未了,被石门阻挡后立时变成十几个大不一的火球。大大的火球犹如无头的苍蝇,带着火焰,夹杂着火星四射的松枝枯木在石室内到处窜奔飞溅。石室顿成火海,似乎成了人间炼狱,狂乱而恐怖。
李玄见火球将石门撞碎,已知不妙,就在火球裂变瞬间,足下使力,斜身从石室端的圆形铜板口跃了出去。出了石室,身形还未停稳,便觉得周遭热气逼人,一望无际的黑云在君王山上空团团翻滚,如被搅动的沸水,不住的冒出电光雷声。
他举目四望,崖已然面目全非,大片松林燃起的冲天大火烧红了半边黑色的天空。焦木火光中依稀可见诸葛乱阵的石堆正在坍塌崩裂,只剩下远处的圆形巨石犹如沧桑无奈的脸庞,斜斜仰望着混沌苍穹。这天地怎么了?李玄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天威愤怒的不测祸端。
厚厚的黑云中再次射出电光,崖被耀的明亮异常。
电光来时虽短,但划空而过时却正击中几十丈外的圆形巨石。要知石室端的圆形铜板口是当年无名骷髅在黑松林中布下的天眼,而圆形巨石正是为天眼收集至阳能量而设。圆形巨石倾斜位置设置之妙,千古无二。因为无论阳光从任何方向射到巨石上,都会被收集并反射入石室端的圆形铜板口。李玄正是窥破这个奥妙,所以才敢坐在寒冰玉柱上导引体内的阴阳能量。至此,他虽然没有练成阴阳合纵篇,但却凭此将寒热两股内息化去,与体内温热内息合一,修成了强大内息。
这道电光击射在圆形巨石上。李玄立时明白,先前为何会有火球突然窜入石室,岂不正是电光击中圆形巨石后被反射到了石室里面么!他暗叫不妙,拼尽全力向右跃开三丈。就在此时,电光被圆形巨石反射,‘嗤’的一声划破空气,流光忽飞的速度极快,引得左右三五尺内燃烧着的松木,散落的飞石,瞬间团成一个火球,不偏不倚,飞入石室。这个火球无论大还是能量都比先前的火球大了许多。
李玄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从石室中传来,足下巨震,涌动的巨大气浪让整座山崖震颤不已。他飞身再起,人在空中,只听‘轰隆’一声,爆炸的气浪带着乱石焦木飞起十几丈高。好在他此时内力精深,不但护住周身,且还穿过如雨般的乱石焦木,安然跃落。
他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稳稳落地,只见原先石室那边已因火球爆炸,坍塌下去。
当年修建崖墓之人经过数年勘察,知道君王山山崖最为坚固之处便是天眼这个位置,因此便由此处深挖下去,将其建成了整个崖墓的支撑,这才又折转直行,修成了其他墓室。
无名骷髅是个天纵奇才,不但武功高强,且深谙布阵破阵之道。来到君王山崖后,发现这处崖墓虽然保存尚好,但因山体动裂,撑住整个崖墓的支开始松动。因此,他便花了数年气力将天眼扩成更大的石室,又在支下设置了两扇厚重的石门。所以,刻有‘往死生洞’的石门除了开关功能外,其实还有加固整个崖墓的作用。
如今这两扇石门被天火形成的火球撞毁,加固崖墓支的功能由此丧尽,再加上火球横冲直撞的巨大破坏力,崖墓岂能不崩塌!崖墓塌了,整个山崖崖也因之剧烈晃动起来,不消片刻,塌陷的地方越来越大,碎裂的巨大石块不断向山崖滚落,巨大的滚落声伴着震耳发聩的雷电声,响彻暗空。崖墓已毁,李玄在此已经无安身之处,叹息之余,下意识地往怀中探摸,不禁暗叫:“苦也。”原来先前他只顾得将无名骷髅及梁九几人的遗骸安放稳妥,忙乱之中,却忘了将《万世野闻》《悟》《武》三本绝世秘笈揣在怀中,而此时,仅剩下那本手抄卷本的《宝源秘笈》了。
心痛自是难免,但好在他对《万世野闻》《悟》《武》三本秘籍了然于胸。他抚了抚腰间的鬼泣长剑,倒提着神舞兵刃,对着塌陷的山崖,被无数乱石深埋的石室默念道:“诸位前辈,晚辈本与你们素不相识,却因天赐机缘,在此地与你们相识共处。这段时间,晚辈承蒙你们的庇护,虽死未死,苟活至今......咱们由此也算师徒朋友了。如今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之前多有打扰,诸位前辈多多原谅。”
他叨念着,心下突生悲壮之意,又道:“现下此处崩塌,诸位前辈也只能因陋就简,委屈在这乱石石室了,倘若我入江湖还能活着回来,定当重修崖,给诸位一个好的处所......”不知过了多久,黑云渐渐南移,天地微现光亮,李玄环顾崖,见山崖被毁坏十之**,心下一阵悲凉,猛地想起段啸天曾过,三十几年来,凡是到过山崖上的人非死即残,甚至没人能活着走出。这难道会是真的么?
李玄想起段啸天,自然而然也想到了他在跌崖之前嘱托自己,要在八月十五前赶往山东临淄,找到蒲山公李密李先生后,将富贵镖竹管亲手交给他,让他在腊八节泰山大会前有所准备。这支蜡封的竹管内到底藏有什么秘密?会不会像是侯公子利用威盛镖局徐老镖主那样,也在利用段啸天作为试探前路的诱饵呢?他此时武功胆识俱非昔日可比,那颗原本拼命按捺的江湖心已变得沸腾起来,由此暗道:“管他侯公子还是钱公子呢!我当时虽未应允段兄,但既为大丈夫,便不能委身平俗的光阴里......哈哈......生亦何欢死亦何痛......与其安静的苟且一生,倒不如在俗世中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生生死死......而今虽已错过了八月十五,却距腊八节还有许多时间,泰山之巅,英雄大会?!我若去了,究竟会看到什么?”
他念及这些,伸手往怀中一摸,不由暗暗叫苦。原来段啸天交给他的富贵镖竹管竟不在怀中。会遗失在何处呢?他心思陡转,想要到崖墓中寻找,可此时崖墓早已倒塌成了一片火海。眼见自己再迟疑,也将被天火烧成灰烬,无奈之下他不得不穿过兀自燃烧的松林往庙前广场而去。庙前广场亦是狼藉遍地。李玄见那片松枝连绵,自己昔日藏身的野草被天火燃后,灰飞烟灭,不禁一呆,伫立半晌,不免想到自己被诸葛东方逼迫到了危急关头,阿莹从右侧松林甩发松枝,相救的情景。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是物是人非。阿莹怎样了,沈前辈与黑云逸之间的恩仇是和解,还是终结?诸葛东方受了蝎毒后没来得及杀死的谢木青怎样了?还有林东图口中的飞驼圣主是怎样一个人......当年被梁九施计破关而入,元气大伤的燕无敌恢复了功力,重入江湖,意欲何为......诸多疑问,怕只有下了山后才会慢慢知晓。
李玄沿着昔日与段啸天上山的路迤逦向山下走去。来奇怪,他才走到了半山的位置,所见的山水草木竟然毫发无伤。这天火难道只是为了劈裂君王山崖崖而来吗?他心下诧异,又暗笑自己生出这个古怪念头。如此走着,没用多久便到了山下。
山下虽仍有高坡沟壑,却与山大是不同。
李玄穿过一片杂林,到了一处高坡上,视野陡然开阔起来。张目远望,只见深秋下的山野风光处处绝胜。他心下大畅,浑然忘了先前崖上所历的生死。伫立半晌,这才回望君王山崖,但见君王山势依旧雄浑苍茫,那些翻滚的黑云早没了踪影,午后的太阳斜挂在天上,散落的光芒尽管有些暖意,但泼洒在绵延大地上依旧是秋凉的感觉。
一阵风迎面吹来,凉而不燥,真是恍如隔世!
李玄久居崖穴洞,这时初到开阔之地,只觉无论斑斓的野花还是枝头跳跃的鸟,甚至连地上的蚂蚁,微风扬起的尘埃,无不让他感到欢悦欣喜。如此美好世间,可以无酒,怎能无歌?他一路阔步走着,一路扯着嗓子唱道:“我本太原李狂人啊......咱生来就不是个孬种,与天斗呐,与地斗呐......喜无边乐无穷,您若欢喜咱啊,就叫我一声啊......好男儿,大英雄......好男儿啊,大英雄啊!”
他痛痛快快的嘶吼着,不知不觉踏上了一条荒僻的路。一路上只觉得周身轻捷,气力悠长,比落崖之前,功力强盛了不止千百倍,正喜不自胜,又觉浑身粘臭,难以忍耐。看来要找一处水源好好洗个澡了!李玄正寻摸着,却听远远的山坳中传来几声惊叫。他被自己的听力吓了一跳!要知他数月间独处崖,未闻人声,加之他对自己的内力仍然没有十足自信,如此远距离听到声音,岂能不被吓到!
李玄心下暗道:“如此荒僻之地,难道也会有人在山谷中涉险么?”他潜运内力,提气急奔,翻过山岭,不消片刻,便到了发出惊叫声的山坳。他人还未到山坳,便听一个阴狠的声音道:“你奶奶的,大爷我辛辛苦苦追了几日,好不容易才将这老不死的和不死的围在这里,你让老子放了他们?岂有此理,真岂有此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