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身形近前,拱手施礼,四人这才看清楚,原来此人竟是一个年逾六旬的斑白老者。老者为人甚是谦和,举手投足间果然有隐世雅士之风范。几人执礼已毕,老者引着诸人穿过第一、二重花式拱门,向左拐过三四道修筑颇为雅致的院落,来到一处窗明几净的厅堂。
诸人坐定,见厅堂尽管陈设简单,却处处考究,不禁啧啧称赞。
老者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手,片时内堂里盈盈走出两个相貌极为俊美的丫鬟,为诸人一一斟满了清茶。老者道:“乡下野茶,虽然不如江南碧螺春、闽地普洱名气响亮,好歹也能入口。”
李玄不懂茶道,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但觉清茶初时入口,微微苦涩,瞬间却又舌底生津,且清香滑润微甜。
诸葛东方放下茶杯,拱了拱手问道:“敢问老丈尊名。”老者微笑道:“我是隐于山野的无名氏,哪有姓名。”诸葛东方摇了摇头道:“那是老丈不肯赐教我等俗人罢了!似您形神内敛,行不扬尘,落地无声,往来之间,似走若飞,岂会无名呢?”
老者呵呵一笑,道:“诸葛先生莫要吹捧我这把老骨头啦!呵呵......老朽也只是这庄上的一名使唤家奴,只因服侍老庄主年限久了,少庄主可怜我孤老无依,不忍辞我,这才给些安稳饭食养老而已。”袁四姑娘心下记挂两个孩子的病情,听他们往来客套,忍不住尖声道:“少庄主?难道你们的老庄主不在这庄上住么?”
无名氏老者头道:“老庄主去世多年,这里是由我家少庄主打理。这位夫人,你们此行难道是要找我们老庄主么?”袁四姑娘了头,神色忧虑,看了看诸葛东方,眼圈一红,叹道:“听闻无尘山庄老庄主医道高明,我们这才奔波来。”无名氏老者目光不经意的看了看阿羊、阿牛,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了袁四姑娘此行目的,抬起枯瘦的大手对阿羊、阿牛招了招手道:“来,快快到爷爷这边,让我看看你们这是怎的了。”阿羊、阿牛很听话,闻言轻轻挣开袁四姑娘的手,怯怯懦懦走了过去。
李玄见无名氏老者神态慈祥,伸出左右手的食、中二指,同时给阿羊、阿牛切了切脉象时,起先还面带微笑,但过了片时,脸上微笑却渐渐凝固,继而竟面带忧色,最后慢慢放脱两个孩子的手,叹息一声道:“两个孩子的病情怎么如此古怪?”
诸葛东方将身一欠道:“请老丈详细解。”
无名氏老者微微笑道:“非三言两语能清楚。从脉象看,两位公子命不久矣!”
袁四姑娘对此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闻言还是惊痛非常,急急尖声道:“正因如此,我们才到这里,请您救命啊.....看来还是晚了......既然老庄主不在了,只能怪我俩孩子命薄!”无名氏老者见状,眉头深皱,淡淡安慰道:“夫人莫要着急。老庄主虽然不在庄上,但我家少庄主却精通医理,他不但有济世心肠,还有救人的好本领。你若是放心,他或许能够挽回二位少公子的性命哩。”袁四姑娘大喜,忙起身福了福,道:“如此最好。我先谢过少庄主与老丈您了。”
无名氏老者微笑着摆了摆手,双手一拍,先前斟茶那个身形婀娜,穿着碎花蓝底衣服的圆脸丫鬟闻声上前,轻声道:“老爷子请吩咐。”无名氏老者淡淡吩咐道:“翠屏可在这里服侍客人,我去去就来。”翠屏丫鬟了头。无名氏老者起身告辞,临走时抚着阿羊、阿牛对袁四姑娘道:“我家少庄主行动不便,向来少见陌生人。嗯,你若信得过老朽,如果舍得,就让我带他们去,请少庄主给试试脉象。”
袁四姑娘见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眼泪汪汪地看着两个孩子,只能默然答应。
李玄本打算就势问一下无名氏老者,可否看见唐冰、阿莹诸人被谁挟持路经此处,此时见无名氏老者要走,上前急声道:“老先生请留步。”无名氏老者闻言驻步,回头看了看李玄,问道:“这位哥有事情?”李玄了头,还没等开口,听袁四姑娘尖声道:“他能有何事情......再急,恐怕也急不过我孩儿的病情吧!”
李玄听了,虽然心下不悦,但转念暗道:“目下,唐冰他们是否被人掳至此处,还未为可知。若我笨嘴笨舌,三言两语不能清楚来意,耽搁两个孩子的病情,却是不该。唉,那就等这位老丈将两个孩子送至少庄主处,回来再详细请教吧。”想着,躬身一礼,歉然道:“打扰老丈。就先请您到少庄主处,回头晚辈再请教。”
无名氏老者了头,奇怪地看了李玄与袁四姑娘一眼,似有所不解,转身离去。
诸人见无名氏老者领着两个孩子离去,俱默然等候。岂知日过中时,无名氏老者仍不见踪影,直等得他们饥饿难忍,用完了午饭后仍未现身。袁四姑娘急的好似热锅的蚂蚁,数次催促翠屏看一下,丫鬟翠屏只微微笑着宽慰诸人,让他们安心等候。
眼见太阳缓缓向西滑落,大地渐暗,无名氏老者这才匆匆来到厅堂。诸人见了齐声问道:“孩子可有救了?”无名氏老者一脸喜色,缓缓道:“两位少公子的病情虽然怪异,但经过少庄主的妙手调理,性命已经能保住了。”顿了顿,才又道:“只是要请诸位在此盘桓几日,等两位少公子的病彻底治好了,才能将他们交还回来。”
袁四姑娘闻言喜极而泣,李玄也替他高兴,暗道:“此番虽然等的辛苦,但终于可向老先生打听唐冰诸人的下落了。”但他还未开口,却见一名家丁匆匆步入厅堂,附在无名氏老者耳畔低语几句。无名氏老者听完家丁低语,面色渐现凝重,对诸人抱了抱拳道:“实在不好意思,庄上突有急事,需老朽前去打理。你们今夜先下榻陋居,一切事留着明儿再。”言毕,安排了翠屏几句,便随家丁疾步离去。
李玄见等了半天,又错失了打听时机,心下失落,而袁四姑娘、诸葛东方和金水三人得知阿羊、阿牛怪病可救,心情大好,待见李玄无精打采的样子,虽不知因何事情,料想必与先前欲要相问无名氏老者的话有关,纷纷上前安慰,直道明天老者来了,一定让他问个痛快。李玄苦笑着头,但心下失落与担心越发多了起来。
用过晚饭,四人随着丫鬟翠屏来到一处水榭木屋。
李玄见这处水榭清幽绝佳,诺大的水面荷叶连片。此时虽然荷叶凋残,但远远望去仍不失秋意胜景。
翠屏领着四人上了九曲桥,来到建在水面上丁字形摆布的木屋。木屋共有三座,相距约有十几丈,由乌黄老竹搭建的拱桥相连。这些拱形竹桥造型极其简单,别具一格,属江南风格,或因年久之故,人在上面行走,每踏出一步,俱‘吱幺、吱幺’作响不停。
袁四姑娘、金水夫妇被安居左边木屋,诸葛东方居中,李玄被分派到了最右边的木屋。
翠屏见四人收拾妥当,便微笑着掩门离去。
此时,夜色渐深,繁华热闹的鸟声淡去,夜虫开始欢鸣。李玄和衣躺下,仰头见月光伴着粼粼湖光水泻般倾入木屋,木屋内犹如被涂抹了一层水银光泽,如梦如幻,心下暗道:“早先已见冰儿在岭下巨石后写着‘过河,到无尘山庄’的话,按是指向这里......唉,日间只顾想怎样入庄,却忘了入庄前再仔细到四周查看一下......不定,她在别处留下了标记符号,被我疏忽错过了呢。”如此想着,心头不禁澎湃激动,坐起身来,不断使劲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贪图安逸,不定自己这时舒舒服服的躺在这里,而唐冰、阿莹诸人却正遭受他人折磨呢!
李玄正不住胡思乱想,难以入眠,猛地听见屋内有一道似远似近,极为细弱的呼吸声。
这一察觉让他不但惊异非常,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这木屋内的陈设简单至极,除了自己身下的这张木床,靠窗的木桌、木椅,以及放在屋角的一个造型简单的竹制落地花筒,再也没有其他物什。
声音从何而来?难道自己听错了不成?
李玄凝神细辨,那道极细的呼吸声不但仍在,且细绵悠长,似乎是由透明人发出来的。
他提气下床,仔细搜索几遍,最终将目光落在屋角的那个造型简单的竹制落地花筒上。因为他发现这个竹制落地花筒看似放在地上,其实是从木制的地面下延伸上来。
李玄轻凑过去,侧耳细听,那道极细的呼吸声果然是从花筒内传出。看来此花筒必然穿过湖底通向某个神秘的地方。而此时,花筒一端定然有人在偷听,或监视着木屋内自己的一举一动。夜风徐徐,湖光粼粼,月光微微晃着。这处庄子果然不简单!他凝神思索自己入庄后所见到的一切,期冀从中找到不妥之处,正怔怔入神,却见竹制落地花筒中突然袅袅飘出些许淡淡的烟雾。这些烟雾呈米黄色,若有若无。如果此时他躺在床上,或已酣睡,并非靠近竹制落地花筒,便会极难发现。
李玄心知飘出的烟雾怪异诡异,必然有毒,屏住呼吸,心下不由得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他提起内息,运至右掌,对准竹制花筒的口径,以刚猛掌风连拍数下。淡黄色的烟雾被他一拍,立时悉数憋了回去。只过片时,隐约听见竹筒内传来闷闷的惊叫咳嗽声,忍不住暗暗好笑。既然淡黄色的烟雾被自己掌风的拍回,那么竹筒一端施放毒雾之人必然会有警觉。他环顾周遭情势,正思索着如何离开诡异的木屋,突听屋外‘咯’的一声轻响,一条极快的人影自窗前晃闪而过,心下不禁一凛,想要扑向窗前,突然醒悟,这窗外便是宽阔的湖面,什么人可在水面上滑过飘走?微一思索,他明白过来,适才人影不是从水面飘过,而是从乌黄老竹桥上掠过时,身影射到水面,又被映射到自己窗前之故。看来适才‘咯’的一声,必是这极快的身影踏在竹桥上发出的声响。
这人是谁?如此幽夜,要来做什么?
李玄轻轻一纵,跃到门前,隔着门缝向外看去,只见月光下的湖面,风吹残荷,自由翻卷,空荡荡的水面上以及九曲桥空无一人,只有远远湖畔,那些棵纠缠交错的枫枝柳树,微微摇摆,却哪有什么飞纵人影!先前有人踩动竹桥,发出声响,自己能察觉,为何诸葛东方、金水、袁四姑娘却没察觉呢?难道他们屋内也有竹制落地花筒的机关?李玄身有鸡冠巨蟒的精血,不惧毒物,所以很难对诡异的烟雾做出判断。他心念一动,自怀中取出龙鳞鱼珠在木屋内微微一晃,见原本洁白如玉的珠子,瞬间被蒙上了一层淡黑色的颜色。果然有毒。看来此地不可久留了!
他将木门推开缝隙,身形一缩,使出宝源神功移筋煅骨的功夫,如弹丸向外掠了出去。
李玄人在空中,不敢过分发力,不待身形完全下坠,垂下手臂,以单指之力在乌黄竹桥扶栏上一,借力一纵,飞身跃到诸葛东方屋前。他隔着门缝向里察看,见此时诸葛东方的屋内同样弥漫着淡黄色烟雾,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诸葛东方床上的被褥叠放整齐,似乎压根就没有动过。诸葛东方何时不见了踪影,他到哪儿去了呢?
难道适才飞掠的人是诸葛东方!
李玄心知时间紧迫,情势诡异,并没再到袁四姑娘和金水的木屋察看,而是身形倒翻,依照此前所使身法,凌空坠落时,手臂下垂,以指尖之力轻九曲桥飞跃,如此几个起纵,已到水畔。
月光如银,树影婆娑。李玄藏在树影后凝神片时,暗吸一口气,凭着来时存留的记忆,一路疾奔向日间曾停留的厅堂。他正奔的劲急,突听右侧一处高大的木屋后传来人声,连忙收势急转,飞身跃上木屋屋。此时,高大的木屋后面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瘦长,面色苍白,宽大的灰色长袍罩在身上,晃晃荡荡,犹如月下无常之鬼。一个面带微笑,虽鬓发白多黑少,但无论站姿或是神情,俱显从容淡定。
李玄见了木屋后的二人,不禁暗暗讶异,因为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孤傲非常的诸葛东方,以及白日里匆匆离去的无名氏老者。诸葛东方神情凝重地看着无名氏老者,冷冷道:“无名氏?哼,尝闻当年莫帮创帮之人共有五人,其中有对武功高强的孪生兄弟。据,兄弟二人性情怪异,喜欢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曾在缉盗天下衙门位列‘气’字座次,兄长唤作丁乾坤,弟弟唤作丁苍穹。不知你是哪一位?”
无名氏老者闻言,嘿嘿一笑道:“老儿不才,正是弟弟丁苍穹。”丁苍穹干咳几声,笑问道:“你如何得知老朽在此山庄?”诸葛东方傲然一笑,阴阴沉沉道:“你的画像早已在内外五府备了案,纵使你老了,头发白了,腰佝偻了,但你总是你,烧成灰也改变不了。”着,长叹一声道:“如今天下,还没有什么人可以躲过内外五府骁果勇士的追击。即使是向来心性狡诈,擅于藏躲的丁苍穹也不会例外。”
李玄伏在屋,大气不敢喘,闻听这老者竟是当年与上官枭雄、燕无敌、龙红叶齐名的丁氏兄弟之一,不禁心下惴惴,暗道:“原来此人竟是丁氏兄弟中的丁苍穹......哎呀......不对......记得那天朱山河前辈曾提醒过我,让我心唐冰,因为朱前辈曾坚定地认为,她所使的步法与丁氏兄弟所使的阴阳乾坤步极为相似。如果这老者是丁氏兄弟之一,那么掳走唐冰的人潜藏在此地,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他不知为何,突然心乱如麻,一种莫名的恐慌袭上心头,不祥的预感盘旋在脑际,暗道:“但如果丁氏兄弟与唐冰没有渊源呢?嗯,燕无敌曾对我过,丁氏兄弟当年为了从他手中夺得宝源秘笈,竟然不顾彼此旧情谊,大打出手。如此看来,这丁氏兄弟也不是什么善类良民......”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诸葛东方淡淡道:“为了找到你兄弟二人,多年来真让我煞费苦心。如今,看来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丁苍穹闻言了头,道:“我早已看出,你初见我时的讶异。但我没想到你是内外五府的人。”他顿了顿,微微一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非亲非故,你找我们作甚?难道要认我兄弟二人做亲爷爷?”诸葛东方冷哼一声,道:“你既知我是内外五府的人,难道还要继续装糊涂?”丁苍穹微笑道:“装糊涂?诸葛子,我劝你赶快从我眼前消失,从此我们依旧井水不犯河水。嘿嘿......你别忘了,与你同来的两个孩子还在少庄主手中,你若是惹恼老朽,可莫怪我不讲江湖道义啊!”
诸葛东方摇了摇头,长叹道:“丁苍穹莫得意。难道你忘了,当年你们趁先帝病危,宫中上下不安时,盗走大内数十件珍宝的事么?我今日到此,原本没想到能遇见你,但天网恢恢,你还是被我撞见了。来吧,我要完成朝廷之命,索回这些宝物。”
丁苍穹闻言,认真盯着诸葛东方片时,哈哈笑道:“诸葛子,你莫打着朝廷的旗号话。你突然出现,已经搅扰到我了,若再不听劝,留了性命在此,可莫要后悔。”诸葛东方阴阴一笑道:“搅扰到你了?你又在酝酿什么不轨之事。来听听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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