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清儿……”尖细的声音捏着嗓音唤道,咋听之下一股怪腔怪调弥漫,甚是刺耳。
唤声一下接着一下,脚步声也碎碎而来。云清叹一口气,止了脚步,转身作揖行礼:“清儿见过伯母。”
郁氏笑盈盈看着他,僝笑说:“你这孩子,伯母唤你怎么越走越快,没大没小的。”
云清已是六七岁模样,小小的身躯已长开,略显身姿颀长。黑发螺髻,银冠束定,垂着小马尾。素净的墨绿劲装,外头披着棕色马甲,宽腰带裹着小腰身,瞧起来精神烁烁。
云清拱手答道:“眼下时辰已不早,清儿怕赶不及去国公府,故而脚步快了些,并不知晓伯母在身后唤清儿。”
郁氏二十多岁的容貌,一身绫罗绸缎作靡衣,青丝旋成髻,缀满金银首饰reads;。一摇一晃首饰闪闪灼亮,瞧得令人有些刺眼。她亲昵的握住云清的手,柔声道:“伯母随口一句话,你这孩子怎么还当真了呢。”
云清不留痕迹的抽回手,一板一眼道:“清儿不敢越礼,不知伯母唤清儿有何事?”
在云家他不能出一点纰漏,哪怕是丁点儿,父亲母亲也会跟着遭殃。上回因一时疏忽失了礼数,伯母就笑盈盈说他是没人管教、缺乏教养的野孩子。为此,爷爷狠狠抽了父亲一顿,母亲也被罚跪了一天祠堂。
郁氏抿嘴笑笑说:“清儿,你姐姐知晓你习武辛苦,故特意做了一些糕点让你带去国公府。”
云清楞了一下,又拱手说:“清儿谢过姐姐。”语罢他看向郁氏,眨了眨眼睛似乎在问:糕点呢?
郁氏朝身后招招手,笑逐颜开道:“嫣儿,快来。”
云穆嫣今年八岁,模样已初开,亭亭玉立、螓首蛾眉。一身粹白长裙,勒出纤细小蛮腰。她手里提着木盒,迈着小碎步走来。她慢悠悠走到云清面前,轻唤说:“二弟,麻烦你了。”
云清露出洁白的牙齿,笑说:“今天姐姐真漂亮,是不是抹了脂粉?好香呀。”
“瞧你这傻孩子的话,你姐姐以前就不漂亮了?”郁氏睨笑一眼,又吩咐道:“你要好好照顾你姐姐,别让她在国公府受欺负了。”
云清歪了歪小脑袋,一脸茫然道:“姐姐也要去国公府?”
郁氏牵住云清的手,温柔道:“你姐姐给你带糕点,当然要带到国公府去呀。”
云清张开小嘴,矢口准备拒绝,却又听见郁氏说:“昨日我去瞧你母亲见她双目发红,想来她是为母亲生辰贺礼连夜抄写佛经。”又自语道:“父亲也真是,合着母亲生辰只有十几日了,竟让弟妹抄写那么厚的佛经作为寿礼。”她拍了拍云清的小手,又拿出手绢抹抹眼眶:“清儿,你可要懂事一些,为母亲分担分担,我瞧着弟妹的模样都怪心疼的。”
云清转了转眸子,顺着梯子道:“伯母,爷爷最喜欢你了。要不你跟爷爷说,让母亲不要抄佛经了,孝顺奶奶不一定要抄佛经作贺礼呀。”
郁氏笑了,点了点云清的鼻尖:“瞧你这个鬼灵精。我呀,最喜欢聪明的孩子了。”又说:“你姐姐……”
云清连忙应下,牵起云穆嫣的手:“姐姐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国公府。”
郁氏颔首点头,扬起满意的笑,看着两人渐渐远去。忽然,她凝了笑容,从袖口掏出一条手绢,不疾不徐擦拭那只碰过云清的手,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待搓红了手指,她将手绢丢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离去……
马车上,云清耷拉着眼睛,视线交在一处,无精打采的。云穆嫣凑到他身侧,羞涩地垂着头颅,脸颊绯红道:“二弟,三皇子殿下今日会在国公府吗?”
“在呀,南哥哥几乎天天国公府。”云清侧过头,好奇问道:“姐姐,你认识三皇子?”
云穆嫣点点头,皓齿轻咬嘴唇说:“前阵子花灯节,有幸见了三皇子殿下一面。”
云清想来了。前阵子花灯节,碰巧南哥哥在国公府逗留一晚,就顺便带他去逛逛花灯节。那晚两人去河边放了花灯、向花神祈祷许愿……直到酉时分才分离,姐姐许是那时见到南哥哥的吧。
云穆嫣见云清在回忆什么,又道:“二弟,你叫三皇子殿下为南哥哥会不会不太妥当?被旁人听见了恐会嚼舌根,今后你还是唤他殿下为好。”
云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又突然闷声应下:“好reads;。”
云穆嫣瞧他乖巧应下,接着说:“三皇子殿下龙血凤髓,二弟平时里还需多加注意,切莫失了尊卑与礼节。而今,三皇子殿下虽与二弟亲密,可等殿下年纪渐长,必定与二弟有了疏远……”
云清眨了眨眼睛,问道:“南哥哥会娶妻生子,以后就不会与我玩耍了,对吗?”
云穆嫣悄然红了面颊,轻笑说:“二弟知晓便好,姐姐我就不便说了。”
云清天真的笑了笑,挑开车帘缄默无言。
马车晃晃前行,穿过繁华的街道,徐徐驶向国公府。待过一刻钟,‘国公府’三字隐隐灼亮,一道修长的身影挺立于前。漆黑的眼眸乍然一亮,云清下意识挥动着手,高声唤道:“南哥哥,南哥哥……”
身影一顿,朝马车看去,缓缓而笑。一双冷冰冰的眸子蓦然有了温度,波动着琥珀色的光泽,宛如冰封的冬天刹那迎到了如火的夏天,渐渐心暖、灼得烫人。他抬手站定,嘴角扬起轻轻的幅度,似笑非笑。
马车尚未停至国公府前,云清就跳下了马车,迈着小腿火速冲向了仉南。仉南稳稳将抱住了他,沉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等马车停下来才准下马车。你是不是又忘记了?”
云清摇摇小脑袋,顺便在仉南怀里蹭了蹭,道:“我不想让南哥哥等我,所以想快一点到你身边。如果你不等我了,我就乖乖的不跳马车了。”
仉南眉眼微楞,轻笑道:“傻瓜,我是担心你来迟了,外祖父会责怪你,故而想与你一同进去。”
“额,是这样吗?”云清扬起脑袋,脸上露出挫败的神情。
仉南微笑点头,温柔道:“以后不要这么傻了。跳马车很危险,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
云清仰头凝视他,后知后觉的点点头。这几年仉南长得极快,如今的云清只与他肩膀齐高,一只手便能把云清完全抱住。他松开手,改为握住云清的手:“进去吧,别让外祖父久等了。”
云清连忙道:“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袋子,扬扬自得道:“这是我清晨偷跑出去买的栗子饼,可好吃了。秦爷爷不让你吃民间小吃,你可要藏好了不要让他找着了。”
仉南噗嗤笑了,展开双手道:“你观我有何处可藏它?”
云清左瞅瞅右瞧瞧,拧着两条眉毛道:“要不你先尝尝?若觉得好吃,待回宫时,我再给你买热乎乎的,那个更好吃。”
仉南接过纸袋,翼翼展开,一块块金黄色的小饼交错摆放,均一完整,可见某人揣着小心谨慎。他持起一块栗子饼,轻启朱唇咬下,笑道:“很好吃。”
云清眉眼弯弯,露出甜甜的笑容,欢喜说:“你喜欢就好!我跑了半个时辰才买的呢。”
仉南放柔了眸子,唇角不禁扬起浅笑,一只小手忽然抚过唇瓣,很轻很柔又软乎乎的。云清没心没肺笑着说:“你嘴边沾了栗子饼碎,我帮你擦干净。”
仉南失神怔住,久久凝视云清,眸子里掀起暗暗轩澜。少间,他拿出手绢轻拭云清手指。小手被大手握住,手感出乎意料的好,整只小手肉嘟嘟的,细嫩光滑的肌肤如同暖玉贴在胸膛……
云清却抽回手,扬声说:“不用……”顿然,他断了后话,瞧着仉南把纸袋叠好放入了怀里。他睁大眼睛,指着仉南胸口道:“你不怕被秦爷爷发现了?”
仉南浅浅一笑,宛如烈日般熠熠生辉,耀得心头发颤。旭阳落下,白皙的皮肤盈盈透亮,笑颜间犹如山涧的泉水清澈动人,一眸一笑满是宠溺与温柔reads;。他道:“他发现了又如何?我喜欢就好。”
云清愣楞呆住,望着他有些茫然失措。仉南却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好了,进去吧。”
乍然,身后响起柔柔弱弱的声音,略显焦虑与紧张:“清儿。”
云清骤然回神,侧过身去,一脸歉意说:“对不起姐姐,我忘记你也在马车上了。”
云穆嫣温柔笑笑,柔声道:“不打紧。”从头至尾,她的视线自始凝在仉南身上,双手提着木盒微微发颤,手指间泛着淡淡粹白。
仉南徐徐转身,一张煦面结成了寒冰。他朝云穆嫣点点头,客气而疏远,一字一句冰冷无比:“云小姐,清儿在国公府上无碍,请大可放心。”
云穆嫣连忙低下头颅,一颗不安分的心‘砰砰’乱撞。她支吾了片晌,吐不出一个字,更不敢抬眼看向仉南。只感觉面前这人像烈日般灼烧她,把她融成了水,软绵绵得不知所措。
仉南轻蹙眉头,略扫一眼,对云清道:“我们进去吧。”寒冬变成了旭夏,只是换一个人,只是一刹那间,连带冰冷的声音都有了暖人的温度。
云穆嫣猛地清醒,急忙道:“听闻殿下每日习武,故小女做了一些糕点,还望殿下笑纳。”
仉南没有停顿,看了内侍一眼,握着云清的手进入国公府,全程视线未经云穆嫣。内侍当即领会,笑盈盈站出来道:“云小姐,把糕点交给小的吧。”
朱门徐徐关闭,独落一个修长身影站定门外。嫣红的面颊转而煞白,云穆嫣双手紧提木盒,泛白的关节死死不愿松手。内侍瞧她模样,只好耐心解释说:“云小姐,您有所不知,殿下所用之物都需经过小的们检查后,才放心给殿下使用。云公子因与殿下关系非同一般,又有殿下与皇后娘娘的吩咐,故而才省略了此步。”
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最终没说什么。云穆嫣犹豫片刻,缓缓把木盒交于内侍手里,又听见内侍说:“有一句话,小的必须得给您说清楚。这个国公府高门规矩多,哪怕是云公子带您来,也只能带到门口处,再近就不能肖想了。”
云穆嫣面色白得透明,侧身福了福礼,步履慌乱的回到马车中。待云穆嫣消逝,内侍冷了笑容,将木盒随手丢了一旁的小太监,冷冷道:“又是一个攀龙附凤不长眼的蠢货,也不瞧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样。有云公子姐姐这层身份在,哪怕是长了半点脑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惹了殿下不悦。”
小太监连声附和道:“公公,您别跟她生气,这种事咱们不是见多了嘛。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云公子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她不长眼,光顾着在殿下面前表现自己,不知哄得云公子开心才是关键。”
内侍摇摇头,叹息说:“还别说,我伺候了殿下这么多年。除去至亲外,殿下对何人不是冷言冷语,唯独对这个云公子和颜悦色,连皇后娘娘都夸一声好。若不是云公子是男子,我都怀疑这位会是皇妃娘娘了。”
小太监听懂了言外之意,大吃一惊道:“这个哥儿怎么能当皇妃?”
内侍哼笑一下,悠悠道:“皇子妃算什么?恐怕是皇后……”话语一落,他连忙意识到说漏了嘴,态度一变端起架子历声道:“你刚才听见了什么?”
小太监慌乱的跪了下来,手上的木盒匆匆坠地上,里头的糕点纷纷打碎洒落。他埋着头颅,身躯瑟瑟发抖,颤声道:“小的什么也没听见,公公饶了小的吧。”
内侍瞧了他一眼,哼声道:“那就瞧你嘴巴严不严了。”说完扬长而去,不再理会小太监。
小太监抬眼望着内侍远去,呼了一口长气,拿出方巾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嘟囔道:“皇后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