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竟行曾说过,决不允许她知道这些事,这一句话,先生是给他和周山下了死命令的。
顾恒也大略明白他的想法,他想要她生活在简单幸福的世界里,他不想她,沾染上这些烦心血腥的事端。
顾恒左思右想,还是斟酌了一下,开口:“那一晚,绝不是先生的本愿,伤在您身上,先生却不比您疼的少一分,您大约不会知道先生后来自责成了什么样子,只是他不喜欢将什么话都说出来……”
顾恒望一眼掌珠渐渐红起来的眼圈:“三小姐,我只是不希望您恨先生,他真的很在意你……”
“顾恒,别说了好吗?”
掌珠再一次将他的话打断,她笑了笑,将眼眶里的眼泪逼回去:“你告诉他,我不恨他,还有……”
顾恒眼底倏然亮了起来,他甚至有些激动和急迫:“三小姐,您想说什么,你放心,我都会告诉先生知道……”
她不知怎样忍,才忍住了快要哭出声的冲动,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聂掌珠,你一定要克制住自己。
“你告诉他,我祝他,和二姐,幸福长久。”
口腔里溢满了苦涩,像是吞了黄连,就那样在舌尖上化开,她不想再待在这里,听着顾恒说着所有与他有关的话语。
可是还有三个小时,他就要成为别人的未婚夫。
剧本早已经写好了,她不得不照着演下去,她只是一个卑微渺小又自私的女孩子,她不敢去掀起滔天的大浪,也不敢,去打破如今这样脆弱的平静。
哪怕,她此刻已经不再怨恨他。
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也有诉不尽的委屈和遗憾,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聂家的花月山房里装潢一新,晨曦中的亭台楼阁和庭院里,漂亮的气球和鲜花逐渐热闹了这偌大的宅子。
家里的佣人们,脸上都带着浓浓的喜色。
掌珠还记得,爸爸刚不在的那些日子,家里乱成了什么样,她们睡觉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谁知道哪天早晨醒来,花月山房还是不是她们的家。
可是如今,再没人敢随意上门,就连聂凯平都没了气焰,聂家上空的阴霾一扫而光,这好日子才持续了多久。
她没有勇气毁掉这一切,就像是当初,她没有勇气在那一夜留下来,让他看到她的脸。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二姐,是傅竟行,可也是她自己,维护着这错误,放纵着这错误,她不怪任何人,她只怪她自己,随波逐流,过去从不曾争取过。
而如今再做什么,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太不堪。
上一次失去了一个子宫的二姐,这一次若再要失去什么,大约就是一条命。
背负着一条人命,她这辈子能无所谓的自己开心?
“三小姐……”
顾恒拦住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对了,还有这个。”
掌珠忽然摊开掌心,饱满圆润的珍珠,在她手心里发出柔和的微光。
“三小姐……”顾恒蹙了眉,心间却涌出不祥的预感。
掌珠没有说话,她打开车窗,就那样一扬手,将耳钉从窗子那里丢了出去。
“三小姐!”
顾恒吓了一跳,当即就拉开车门跳下去找,掌珠却叫住了他,声音幽幽:“顾恒,别找了。”
顾恒咬着牙,不肯理她,只是低着头四处去找。
阳光从地平线里挣脱出来,万千的金光洒向人间,花月山房里逐渐的热闹起来,隐约的,甚至能听到长姐高声吩咐佣人的声音,大家心里定然都是欢喜的吧。
聂家,太需要这一场喜事了冲散过往全部的阴霾了。
“顾恒……”
掌珠拉开车门下车,再一次叫住他,那一向和善而又爱笑的男人,却倔强的给她一个背影不肯应声。
“耳环不成双成对,还怎么带呢,那一只我早就丢掉了,这一只留着有什么用?”
“三小姐,我斗胆代先生问您一句,您到底心里有没有先生?”
顾恒铁青着一张脸望着掌珠,可那晨光熹微里的年轻女孩儿,穿薄薄的家居服,安安静静披着长发站在树下,她对他笑了一笑,顾恒这一生都记着那个笑,他从未曾再见过第二个人,能笑的那样哀婉而又凄凉。
让人甚至忘记了,那聂掌珠,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顾恒,你肯定没有爱过一个人吧,如果哪一天你爱上一个人,你就会知道,谁舍得放弃自己心爱的人呢?”
掌珠笑的更灿烂,眼底一片光芒夺目:“我聂掌珠何德何能,蒙他厚爱,只是可惜,相逢已晚。”
她说完,不再停留,轻盈的越过他走入那精致的雕花大门。
顾恒多想再叫住她,多想再问一句,三小姐,您真的从不曾动过心吗?
可她走的那样决绝,丝毫留恋都无,他问什么,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香水安静的躺在后车座上,不知是她忘记了,还是刻意的。
顾恒觉得眼睛里一阵滚烫,他慌地别过脸去,不肯让那热泪涌出来。
相逢恨晚,相逢恨晚,她,终究心里还是有先生的吧。
只是顾恒不知道,聂掌珠在转过身那一刻,眼泪怎样汹涌的淌了下来,他亦是不知道,聂掌珠根本未曾将那珍珠耳钉真的丢出去,它依然在她的掌心里,被她紧紧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