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纪泽领下的厘局,其实就相当于日后的海关,在码头或关口设卡,按照商贾的贸易抽成。厘金创行于咸丰三年,最初是地方筹集饷需的方法,又名捐厘,实即一种值百抽一的商业税,百分之一为一厘,故称厘金。在全国通行后,不仅课税对象广,税率也极不一致,且不限于百分之一。有的高达百分之二十以上,也有部分货物实行人量抽厘。
曾纪泽带了“泽”字营的一千多人,叫上苏慕白、苏慕莲,还有二虎和秦月在江西水面上设卡抽税。
苏慕白笑着对曾纪泽说:“你们湘勇这般行径,的确跟其他官兵不一样啊,倒是跟我们当初的劫富济贫差不多。”
曾纪泽听了,哈哈一笑,对苏慕白说:“如果不搞民做主,老百姓没有权,那本来朝廷的官兵和土匪也就没什么区别,都是狼,只是朝廷的官兵披着合法的羊皮而已。”
苏慕白睁着大眼睛,问道:“纪泽哥哥,我不懂,搞什么民做主?一向不是当官的为民做主吗?”
秦月也笑道:“是啊,我还听说过一句俚语呢,‘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曾纪泽知道,1856年中国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文盲,还是农业社会,这样的时代,离复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便回答说:“就是老百姓自己的事,老百姓自己说了算,说了你们也不懂。不过现在中国四万万同胞,多是吃不饱饭的农民,离这一天还很远。现在好好干活吧。二虎带着秦月,照顾好她。苏姑娘你们姐妹就跟着我。我们要为湘军筹集饷银,任重道远啊。”
二虎这时经过从湖北到江西一路的厮杀,也成熟了不少,对曾纪泽说:“放心吧,少爷,我一定好好照顾秦姑娘。”
曾纪泽带人在星子、瑞昌、德安、建昌、武宁、靖安、奉新、安义、丰城等县的重要关隘、集市都设上厘卡。后来曾国华率兵攻下瑞州,曾国荃带人攻下安吉,曾纪泽又命人在高安、上高、新昌等县设分局收银子。厘局开办的第一个月,便收厘金六千两。
曾纪泽如数上缴,曾国藩着实将他夸奖了一番。
但曾纪泽却并不高兴,对曾国藩如实说:“父亲,孩儿觉得设卡抽厘并非长久之计。设卡之处,无不民怨沸腾,弱者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强者则与厘卡人员争吵、斗殴,毁卡杀人的事件时有发生。而且现在江西本来就物资短缺,设卡抽厘之后,商贾锐减,民生物资也成了问题。”
“我也知这只是权宜之计。”曾国藩皱了一下眉头,叹道:“朝廷现在不拨给湘勇一文钱,暂时没有办法。湘勇几万张口每天都要吃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曾国藩派人在赣北设卡抽厘金的事,不久传到了江西巡抚陈启迈的耳朵里,陈启迈大怒,召集众人道:“曾国藩欺人太甚,在江西卖官卖爵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私自设卡抽厘金。如果不把他赶出江西,我等颜面何存?”
陈启迈手下的藩司陆元烺这时站出来,说:“大人息怒。现在长毛肆虐,朝廷也不愿得罪手握重兵的曾国藩。我们上次弹劾他的折子,到现在也没有回音,切勿跟他起正面冲突。”
陈启迈说:“话虽如此,本官如何厌得下这口气?”
陆元烺冷笑了一声,对陈启迈说:“小的有一计策,可不用你我动手,就能让朝廷将曾国藩调走。”
“有屁就放,别绕弯子!”陈启迈有点等不及了,让陆元烺赶紧说话。
陆元烺出了个馊主意,道:“他曾国藩抽得厘金,我们也可以收!日子一长,百姓苦不堪言,自然就会骂曾国藩!到时候我们再火上浇油,给朝廷上书弹劾曾国藩。”
陈启迈的手下臬司恽光宸也附和说:“陆大人,这真是妙计!”
陈启迈想了想,这么做即便扳不倒曾国藩,自己也能捞一笔,不会有什么损失,便点头同意了,对陆元烺和恽光宸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交给你们两个去办,你们一定要尽心尽力!”
“小人遵命!我们马上就去办。”这是个肥差,陆元烺和恽光宸大喜。
第二天,陆元烺和恽光宸就派人到清廷控制的江西辖地到处设厘卡,委用自己的三亲六戚、朋友相好为卡丁。他们这些人贪得无厌,乘机大肆勒索,高抬厘率,贪污中饱。一个月得三千余两的,只上交二千两,净赚一千余两,只要当上三年的总管,便可捞上三万余两雪花银,不亚于一个知县!
江西的百姓恨死了这些到处林立的鬼门关。江西有正义感的地方官员也厌恶这些设卡收钱的人,但他们一则不敢得罪手握重兵的曾国藩,另一方面,也不敢得罪位高权重的巡抚,他们敢怒而不敢言。
曾纪泽也对陈启迈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地方官很是痛恨,但一时也找不到陈启迈的把柄。
那一天,曾纪泽带着苏慕白和苏慕云在瑞州城外的锦江码头厘卡拦住了一只大货船,货主大名叫高二虎。
高二虎这个人,个头不高,细皮嫩肉,但左脸上有一道长疤,显得凶神恶煞。他的船上有二三十个拿着大刀和鸟铳的护卫家丁。他们刚开始想强行闯关,曾纪泽开枪打伤了管家船才停住。
曾纪泽带人上了船,叫人把高二虎带到跟前,苏慕白问道:“船上装的是什么?”
高二虎一声不吭,苏慕白火气大,上千揪住高二虎的辫子,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呵斥道:“姑奶奶问你话呢!”
高二虎的脸上立马显出鲜红的指印。他被打得一脸蒙,脸上火辣辣的,此前高二虎还从来没被女人打过,哭丧着脸道:“你为什么打人?”
“打的就是你!”苏慕白怒道:“你再啰嗦,老娘就把你丢到江里喂鱼去!”
曾纪泽看着苏慕白彪悍的样子,笑出声来,对苏慕莲说:“你可不要什么都像你姐学习,比如这暴脾气!不然以后可嫁不出去!”
苏慕莲吐了吐舌头,向曾纪泽扮了个鬼脸。
曾纪泽上前示意苏慕白先放手,对高二虎说:“快说吧,船上装的是什么?不然一会你姑奶奶真可能把你丢江里去。”
高虎看曾纪泽和颜悦色,还比较好说话,低声说:“我们船上装的是浏阳夏布,运到南昌去卖。”
“这里装的浏阳夏布?看来你是犯贱,没被打够啊。”曾纪泽的脸色突变,用怀疑的眼光盯着高二虎的疤子脸。
然后,他拿着一根约三尺长的细铁棍,敲打着用粗棉纱布包的包包。
“是的,大人,船上装的都是夏布。”高二虎哈着腰,恭敬地回答。
“是吗?一船夏布你们就拼命闯卡?”曾纪泽手拿铁棍,戳着船顶上一个布包;戳进去后,又用力将铁棍从包里抽出。布包顺势滚下,在脚边散开了,露出雪白的夏布来。
高二虎额头上渗出汗珠,用哀求的语气道:“大人,的确是夏布,我们都是小本买卖,还希望您高抬贵手!”
“小本买卖?”曾纪泽继续用力将铁棍戳入中间的一包布里,然后抽出,又一包夏布散包,突然,从这包夏布里就滚出几个纸包。
这时,高二虎的两片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曾纪泽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把纸包撕开,一块块棕黑色的膏片露出来:“大胆刁民!你竟敢违抗朝廷禁令,私贩鸦片,这可是死罪!”
高二虎这时反而不再害怕了,异常冷静笑着。原来,他并不是一个普通货主,他乃是江西巡抚陈启迈最爱的小妾的弟弟。他仗着姐夫的关系,偷偷从广东经湖南偷运鸦片,然后再把这些鸦片运到南昌,卖给南昌的官场和富贾,从中谋取暴利,利润分一半给姐夫陈启迈。这个生意,高二虎已做了一年半,没人敢挡他的财路。
高二虎自爆了身份,对曾纪泽说:“大人,大伙出门在外,都是为了求财,行个方便!要多少银子过关,你开个价吧!”
曾纪泽听说高二虎是陈启迈小妾的弟弟,心想这真是冤家路窄,哈哈大笑,对高二虎说:“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闯!说说看,你这条命值多少钱?”
高二虎长期在外做生意,还不知道陈启迈和曾国藩之间的间隙,伸出五个指头,道:“这个数大人觉得如何?”
曾纪泽问道:“这个数是多少?”
高二虎说:“五百两!”
曾纪泽没有说话,高二虎加价说:“一千两”。
曾纪泽依旧没有说话,高二虎咬了咬牙,说:“一口价,两千两!”
曾纪泽转头对苏慕白说:“你去准备好两千两银子。”
高二虎有点纳闷,吞吞吐吐道:“大人…我是说,我给你两千两白银。”
曾纪泽笑道:“是啊,也就是说你这条命只值两千两。我准备好银子,然后给你的家人,让他们来给你收尸。”
高二虎听了这话,说:“大人想要多少?”
曾纪泽笑道:“五万两,一分也不能少!”
“五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呢!”这时,高二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向曾纪泽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