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龙辉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蹊跷：人群正在从四面八方不断地聚拢，可是既没有欢呼，也没有鼓掌，有的只是低沉的窃窃私语声和时不时传来的女士们的尖叫。好像……码头那边出什么事故了？
钱龙辉显然是去晚了，码头那里的人群早已围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他拼足了力气，却也只是勉强挤进去了一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去问旁边一位比他要高的游客道：“对不起老兄，这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唔……有个人受伤了！”那位高个子游客踮着脚，伸长脖子，皱着眉头说道，“上帝啊，看上去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钱龙辉心头一紧。莫非……他立刻决定要钻到人群中央去。“对不起，请让一让，让我来帮助他！”他边这么说着，边用手拨开人群，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是挤到了包围圈的中心。
“呼——”钱龙辉低着头，喘着粗气，“你、你还好吧——”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这、这是……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杰弗里和希尔，他们——
钱龙辉不详的预感成为了现实，被人群围起来的人正是他今天下午才结识的两位美国探险家——杰弗里和希尔。然而，此时的希尔正跪在地上，眼窝深陷，神情落魄，浑身都在颤抖，就好像丢了魂一样。杰弗里就在他的旁边——但是不同于希尔，他已经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地上，浑身都是惨不忍睹的伤口。大量的鲜血正从他的伤口缓缓流下来，已经在他的身下形成了一滩粘稠厚重的血泊，而一股令人焦躁的血腥味也随之开始在空气中蔓延。他的腿和手臂就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一样，坑坑洼洼，少了好几块肌肉，并且留下了非常恐怖的锯齿状牙印，深可见骨。他身上的伤口很多，有一些已经被包扎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被包扎过的伤口仍然在不断地冒着鲜血，早已把绷带和他的衣物全部染成了鲜红色。而更加骇人的则是杰弗里的神情——他的眼睛瞪得像太阳那样圆，嘴巴微张，肌肉紧绷，面露惊恐之色，就好像在受伤之前看到了什么永远不可能在地球上出现的东西一样。
怎、怎么会这样……钱龙辉的脑袋就像是遭到了一记重击，“嗡嗡”作响。他们……今天下午他们出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去问为什么。救人第一！他立刻反应过来，跪在杰弗里身边，用尽一切可以证明人活着的办法去验证他的生命状态——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晚了一步。杰弗里身上所有的生命体征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不……
“他怎么样了？”人群之中有人小声地在问。
钱龙辉扭过头惊恐地看了看他们，感到喉咙有一些莫名的发干。
“他……他已经死了……”
几个离他最近的游客听到了这个噩耗，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这个消息迅速地传播开来，很快所有围过来的游客都知道了。人群开始变得更加躁动和不安，原先的窃窃私语现在也已经升格为没有顾忌的大声议论。人群当中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惊呼声和反问声，更有人像是精神失常了一样，放肆地尖声大叫起来。所有的人都很惊讶——毕竟谁也无法料到世外桃源般的人鱼岛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个小时前还生龙活虎的两个人，怎么现在竟成了这幅模样？他们在水下到底遇到了什么？身旁游客们“嗡嗡”的议论声更让钱龙辉觉得心情烦躁。不，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他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希尔，确定他只是精神上受了刺激，并没有受伤——起码没有明显的外伤。很奇怪的是，为什么杰弗里伤得那么重，希尔却……
“请让一让！担架要抬进来了！”
就在这时，包围圈外面传来了几声响亮的高喊。紧接着，人群应声非常自觉地闪出一条通道，好让担架进来。然后，钱龙辉便看到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而担架后面则行色匆匆地跟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他怎么样了？”医生见钱龙辉好像在检查杰弗里的伤势，于是问道。
“这……”钱龙辉觉得还是有些不好启齿，“他……我恐怕他已经死了。”
医生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然后立即俯下身子，再次查看了一遍杰弗里的伤势。奇迹没有出现，医生的判断和钱龙辉是一致的。
“你说的没错，他已经死了……”
“那他的尸体该怎么办？你知道，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放在这里！”
“把他带到我的诊所去吧，那里有个地方可以暂时安放他，”医生面色凝重地说，“这两个好心的游客会帮我们抬担架，而你……当然还有旁边那位看上去受惊过度的可怜人也一道跟过来吧，我还有些事情想要向你们了解一下。”
钱龙辉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希尔的身边，低声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劝他一道随行。希尔的神色看上去还是很差——眼神游离，精神涣散——不过在听了钱龙辉的解释之后，还是强打起精神，勉强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担架那边也已经准备完毕了。人群再次让出一个通道，他们便顺着那条通道向外面走去。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包围圈的时候，人们嘈杂的议论声让钱龙辉意识到了什么。如果不给大家一个解释的话，局势可能会变得更加混乱的吧……于是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请大家不要惊慌！我们怀疑他是在远海遭到鲨鱼的攻击才丧生的！如果各位是在有防鲨网保护的近海活动的话是不会有危险的，所以不用担心！”
议论声变得小了一些。有一部分人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但也有一部分人只是不置可否地抱着胸，看不出来他们的想法。而钱龙辉只是转过头，阴着脸，继续沉默地向前走。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议论声的减弱而变得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起来——因为他清楚所谓的“鲨鱼袭击”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对不起，我骗了你们……他自己其实很清楚，杰弗里身上的伤口不可能是由鲨鱼造成的。那些伤口……看上去绝对不是什么寻常生物的杰作……就连鲨鱼也没有这种威力，我知道的。但是他之所以要这样对人们说，只是想让大家安心而已。毕竟，如果我们待在安全的地方，就不会有问题。现在怕的不是海里面潜在的威胁，而是人们的心魔……
“海……海……”
什么？钱龙辉忽然注意到，好像从刚才开始，希尔就一直在旁边呢喃着什么。不过因为他的声音太小，钱龙辉听不清他说的话。
“对不起，你说什么？”他凑上前去，小声问他。
“是……海、海怪……”希尔虚弱但是清晰的回答传入了他的耳朵。
噢，天哪。钱龙辉怔了一下。他由衷地希望刚刚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
医生的诊所坐落在人鱼沙滩的东北边，一块毗邻灌木林的空地上，离海岸线稍有一段距离。诊所不大，不过和沙滩上的大多数建筑物不同，是用钢筋混凝土建成的，而且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岁了，似乎是个老建筑。钱龙辉推断这位医生应该早在人鱼事件发生以前就已经驻扎在岛上了——毕竟人鱼岛虽然原来与世隔绝，但一直都有人居住；而有人居住的地方，医生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一行人进入诊所之后，希尔被暂时安顿在一间等候室内，好让他一个人静一静；而杰弗里的尸体则被抬进了一个摆满试剂瓶的冷气贮藏室中。在办妥一些必要的手续之后，医生用手势示意钱龙辉到他的办公室来。他还有一些话要问他。
“请坐。”
这位医生看上去年纪不算太大，可能也就30多岁。他有着一头灰色的短发和修剪得很整齐的胡子。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显得智慧而又深邃。而他那一双医生的手，修长而有力，看得出来他经历过的手术一定很多。尽管钱龙辉一向不喜欢医生（因为就算自己没病，看到他们还是会感到不自在——这跟人们都不喜欢医院是一个道理），但他还是对眼前这位感到印象不错。
“嗯……你好，请问你是那位死者的什么人？”
钱龙辉现在才注意到——也让他稍感意外，这位医生说的其实是带一点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这样看来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也多半是一名美籍意大利裔了。
“其实我和他是今天中午才认识的。他叫杰弗里，也就是那个第一个发现人鱼的美国探险家。而我——只是个普通的游客而已。”
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用钢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接着他又继续问道：“那么在杰弗里旁边的那个有些精神失常的人是谁？希尔吗？”
“对，就是第二个看见人鱼的人。”
医生停止了记录，抬起头，用疑惑而又严肃的目光看着钱龙辉：“我查看过杰弗里身上的伤口，可以说那些伤口是我见过所有伤口里面最严重的——没有之一。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他弄成这样的？不要跟我说是鲨鱼。那只是你在安抚人们的情绪，我很清楚这一点。”
“唉，你问我，我又去问谁？”钱龙辉有些心烦意乱，不知道是因为医生看透了他的心思还是因为这个蹊跷的事件本身，“我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出海，我只是后来在沙滩上看到有人受伤才赶过去的，所以根本不清楚今天下午在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现在大概只有希尔可能还知道一些内幕了吧，毕竟他和杰弗里是在一起行动的。”
一提起希尔，钱龙辉不禁想起了几分钟之前他的反常举动。海怪……他好像在不断地重复海怪这个词……那究竟又是什么？
“行，我知道了，”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但是你也清楚，以他现在的状态，我们是很难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所以……如果方便的话，我恳请你能够去劝劝他，让他振作起来，然后从他口中了解到事实的真相。这对于这座岛上所有人的安危都很重要。而且，你也明白，朋友的一句劝顶的上陌生人的十句——特别当那个陌生人还是个医生的时候。所以，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