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么卡住了？钱龙辉把机器重新推回洞中，然后再往外拉——结果试了几次还是一样。 可能是因为周围不断巡游的海怪无形中增加了钱龙辉的心理压力，也有可能是想要回到海面上的心情太过急切，在尝试了几次均没有成果之后，他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这混蛋东西，怎么就拉不出来呢？他心里一横，使劲一拽，竟硬生生地把机器从洞里给拽了出来。哼，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那么温柔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欢呼，新的状况又出现了。 指示灯灭了。 钱龙辉呆呆地盯着眼前失去光芒的指示灯，有些茫然。怪事，指示灯怎么灭了？是因为我刚才太过暴力，不小心碰到了礁石，结果把它给磕坏了吗？还是……钱龙辉快速地思索着。不过……这机器原来不就亮着红灯嘛——既然是红灯，那肯定代表着它不是出现故障了就是暂停工作了。现在只是故障指示灯灭了而已，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吧…… 但一个念头就像闪电一样，突然划过了他的脑海。 不对！噢，天哪，不对！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他就像一个刚刚听到死刑宣判的罪犯一样，感到五雷轰顶——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直到上一秒，他才回想起来一个由潜水教练传授给他的常识：在大海这个神秘莫测的地方，眼睛见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正确的——就拿颜色来说，在海水中看见的红色并不一定是红色，绿色也不一定会是绿色。因为海水是成分复杂的混合物，无论是可溶物还是不可溶的杂质都聚集在一起，再加上光的折射和色散以及海洋的高压，所以会造成颜色失真的现象。例如人类的鲜血，在大海中看上去就会诡异地变成绿色。 所以现在出现的问题就显而易见了。按照这个理论，那个指示灯压根就不是红色的……而应该是绿色的！换句话说，这个机器原来并没有出现什么故障，反而工作得很好！而现在指示灯灭了，那也就意味着…… 钱龙辉感觉周围的海水开始剧烈地翻滚起来。 这下完了。他忽然意识到，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发出类似的感慨了。只不过之前的那几次更像是戏谑，从来没有这一次那么的绝望。 随着机器停止了运作，海怪们终于逐渐感知到了海底发生的变化——就像鸡和狗在地震来临之前所表现出来的状态一样，它们也开始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它们起初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慌张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甚至就连那些原本显得懒洋洋的海怪也不例外，纷纷苏醒过来，非常焦虑地四处张望着。没过多久，它们变得更加惊慌失措，然后开始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但钱龙辉注意到，它们始终都围绕着那块原来藏着机器的礁石游走，并没有完全离开过那里。由于那些海怪大多身躯巨大而且游速极快，海底立刻就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搅拌机，开始剧烈地搅动起来。钱龙辉在这场深海海啸中也未能幸免，他甚至不得不抓紧礁石的一角，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被强劲的水流卷走。 这下可怎么办？海怪们就像是突然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变得群龙无首，而且非常狂躁。它们就好像是在发疯地寻找着什么东西，但是始终也找不到。万幸的是，可能是因为海怪们被那种疯狂的心情吞噬了理智，它们看上去仍然没有注意到钱龙辉的存在。可尽管如此，要想在这样一群神志不清的怪物中间保证自己的安全，也是非常困难的。 “呼呼——”海水因为快速的流动而发出低沉的声响，并不断地冲击着钱龙辉脆弱的耳膜。巨大的暗流同时也卷起了层层的细沙，将原本已经被黑暗充斥着的海底变得更加昏天黑地。钱龙辉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更不知道海怪会不会突然从沙粒的漩涡之中冲出来。他有些绝望地抬起头，结果看见自己头顶上方的海水似乎要显得更澄澈一些。也许只是心理暗示的原因，但他觉得自己好像能看见从海面上射下来的微弱的光。 看来……只有头顶这一条路了！他决定不再犹豫，而是立即从上方逃脱——如果还不这么做，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加勒比温暖的阳光了。他把机器抱紧，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用腿在礁石上找到发力点，使劲一蹬，总算蹬离了海底。他甚至没有在行动之前考虑自己究竟能不能顺利回到船上。他只是在心里重复着“冲出去，不管怎么样都要冲出去！”这一个念头而已。 在乱流中控制方向很难，但是钱龙辉巧借机器的重量，竭力使自己不偏离既定的方向。不过真正需要注意的并不是航向的问题，而是海怪。由于能见度过低，所以他不知道海怪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方向突然窜出来。上帝，这辈子我没怎么求过你，但是这一次请你一定要保佑我回到海面上去！在提高警惕的同时，他也不禁祈祷起来。 四处弥漫着的泥沙阻挡了钱龙辉的视线，这使他几乎无法预判海怪的行踪。有一次，他忽然在黑暗中瞥见了一缕银光——那应该是海怪身上巨大的背鳍。但是它一闪而过，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应该……没什么事了吧？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什么状况都没有发生。钱龙辉估算着自己离开海底的时间，觉得以现在这种速度也应该快到达海面了，便禁不住稍稍松了口气。可就当他即将放松警惕的那一刻，不该来的东西还是来了。 ——什么？没有一点预兆，一道快速的黑影突然从斜后方的沙尘中冲进了钱龙辉的视线里。噢，不！他猝不及防，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头转过去，就感觉有个东西像炮弹一样，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唔！他感到胃里一阵倒海翻江，差点吐了出来。由疼痛所产生的眩晕感在他的脑袋里迅速蔓延，进而遍及全身，以至于他手劲一松，把原本紧紧抱在胸前的机器也给滑了出去。 那、那是一只海怪吗？钱龙辉强忍着从腹部传来的剧痛，竭力想让自己缓过劲来。不过他暂时已经顾不得去考虑海怪的事情了——他必须要把丢掉的机器尽快找回来。他不允许自己在即将大功告成之时半途而废。 混蛋，那机器跑到哪里去了？他赶紧用鹰一般的目光四处搜寻。结果没过几秒钟，他就在右边不远的地方发现了目标。 老天，那是个什么东西？他看到的东西应该是一只海怪。此刻它没有像它的同类那样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而是停在原地，非常痛苦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那样子像极了猫狗在洗完澡之后努力想把毛发上的水甩干时的样子。而钱龙辉惊奇地发现，它想要摆脱的东西就是那台机器——此刻机器正好卡在海怪的两只角上，但是海怪无论怎么甩动自己的头，就是弄不下来。 应该就是这个家伙撞了我！怎么样，现在遭到报应了吧！钱龙辉赶紧游了过去。他发现这只海怪长得很奇怪——它的身体是一个锥子型，头部大，尾部小，活像一只被放大了的水蛭。它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头部，只在身体前端长了一张大大的嘴巴——这一点也和水蛭类似。而卡住机器的两根硬角就长在那张大口的两侧，看上去非常的不般配，显得很怪异。 来吧，我来帮你解除痛苦。钱龙辉斗胆伸出双手，抓住了海怪的两只角。海怪显然感觉到有东西缚住了自己，变得更加狂暴，身体也扭动得更剧烈了——就好像一只金鱼突然被捞上了岸，正在做最激烈的反抗。 噢，天哪！长角海怪似乎觉得仅仅是摆动身体没什么实际作用，竟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了钱龙辉。结果这下他才发现，这只海怪最慎人的地方其实是它的牙齿：那些细密的银牙整齐地排列在圆形口腔的内侧，而且不止一排——在第一排牙齿的后面，还有几排依次排列着，一直延伸到海怪的喉咙深处。它看上去就像一台绞肉机，一旦落入了它的口中，就休想再逃出去——而如果不是刚才钱龙辉使劲擒住了它的角，恐怕此时他的脑袋就已经和脖子分家了。 呼，好险！躲过一劫的钱龙辉不禁舒了一口气。他开始将力气转移到一只手上，然后用腾出来的那只手准备把机器从海怪的头上摘下来。这个过程并不顺利，他费了不少时间才做到了这一点。 不过……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发现自己遇到了徒手对付鳄鱼的人经常会碰到的问题。非洲草原的生存手册上通常只会指导人们在碰到鳄鱼时，要用双手钳住它的上下颚前端，这样一来就可以确保它张不开自己的嘴。不过在完成了这一步之后该怎么操作，手册却从未给出过答案。此时的钱龙辉就陷入到了这样一种骑虎难下的境地之中——因为只要他一松手，海怪就会本能地朝他冲过来；但他如果想要回到海面去，就不得不放开它。 这下可麻烦了……进退两难的他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摆脱这只海怪——甚至就连随身携带的匕首也派不上用场，因为他怕海怪流出来的血会招来鲨鱼。 唉……没办法了，情况危急，只能看自己的运气如何了！他最终还是决定采用冒险的一招：用尽全身的力量把海怪甩飞，甩得越远越好，然后自己用最快的速度上浮，赶在海怪追上来之前离开这里。不过对于这个方法的成功率到底有多高，他自己也没底。但是形势所迫，他身不由己。 好吧……预备，一、二、三！在水下挥动手臂无异于在狂风中逆向而行，阻力之大可想而知。钱龙辉根本没有考虑到身体的承受能力，仍然用最大的力气摆动手臂，差点没让自己的胳膊脱臼。不过看上去这一切还是值得的，因为海怪被他甩出去很远。好，现在，冲！他甚至没有犹豫一秒钟，在与海怪分离之后，转身就向上奋力游了过去。 千万别追上来，千万别追上来……他拼了命地向上浮，祈祷着不会出现意外的情况。在持续向上游了有半分钟之后，他发现自己仍然是孤独而安全的。这无疑是个很好的信号。而当他已经能够逐渐感受到海面上射下来的阳光之时，他就知道，危险终于过去了，长角海怪并没有追上来。与此同时，从氧气瓶里传输过来金属味道也开始变浓了——这是氧气瓶即将用光的前兆。换句话说，只要他在水下多耽搁了哪怕一小会儿，此刻的氧气恐怕也已经用光了。 真是千钧一发！尽管浅海的海水由于阳光的照射，温度已经上升了不少，可是他的冷汗到现在还是出个不停。当他再一次向下看时，他发现海底的一切都已经隐藏在幽暗之中，看不真切了。而他头顶的海水则显得越来越亮堂，越发变得可爱起来。海水与空气似乎只隔着一扇窗，清新的海风好像触手可及。他也终于感到了一丝轻松——这也是他下水以来一直未曾有过的感觉。 谢天谢地，总算要脱离地狱了！钱龙辉不免在心中长吁短叹。但他现在非常急切地想要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付出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他盯着自己手中的机器，很想知道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他希望这个让他陷入到极大危险之中的东西能够揭示海怪的真相。否则，那就太不划算了。 他把机器翻来覆去了几次，结果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也判断不出来它的功能。这不禁令他有一些失望。然而正当他毫无头绪，心烦意乱之时，一个印在机器上的图案却随着阳光的增强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盯着那个图案，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