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晴天一道霹雳劈头而来,云笺失声朝他喊道:“你说什么!”
姜蓬伏地叩首:“回夫人,刚刚送进阁主房中的,是熬给夫人的药,是…是女人补身体之药。.36z.>最新最快更新,提供”
她脸上神色稍缓,淡淡对姜蓬道:“无妨,我会与阁主求情,求他开解。你命人把药煎好,再送过来便是。”
姜蓬领了命回房煎药,然云笺心下却像是被石头重重砸了,咯噔一下:“药不对,难道他尝不出么?”
一刻钟后云笺去又复返,花无颜正执笔坐于桌前批阅公文。云笺站在门口捧着茶盏,失神望着他。
花无颜察觉到她,抬首朝她柔然一笑,唇角染满笑意像泛起层层涟漪来:“这么快夫人便想为夫了。既来之,则安之,为夫腿上便是夫人较好安歇之处,夫人快来。”
她端了茶水给花无颜,对他道:“慕容,方才喝过药,口里一定很苦,听下人说,这是新进贡上来你最爱的碧螺春,我为你把茶叶滤去了,你来尝尝吧。”
“夫人这般唤为夫的名字,为夫很是受用,”花无颜欣然一笑,端起茶饮了一口道:“不愧是夫人所泡之茶,味道很好,人间极品。”
眼看他这般轻描淡写想掩饰过去,云笺当下冷了脸道:“我用的是姜蓬屋里下人们喝的土茶叶,花慕容,你喝不出么?”
这一次,花无颜却没有作声。
“你的味觉,是不是你的毒…”云笺深吸了口气,眉头深锁:“是那毒的作用,你所中的佥阑毒,毁了你的味觉,是不是?”
花无颜却打断了水云笺的话:“云笺,你原应知晓,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然要失去一些东西。我虽失去了味觉,但却得到了你。”他白皙的脸庞上勾勒出一抹笑意:“云笺,我已是很感激上苍,此生已经圆满得很,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一滴泪淌过云笺脸庞,这辈子,苦辣酸甜,他再也尝不出了。这江湖中有多少人想取他性命,如果有人要在饮食中下毒害他…云笺不敢再想下去。.36z.>最新最快更新
云笺哽咽道:“对不起。”
他低头替云笺拭了挂在眼角的珠泪:“夫人不必自责,为自己的女人做些牺牲,天经地义不是么?”
花无颜轻轻揽云笺入怀,紧紧地抱着垂头啜泣的她道:“夫人不必怜惜我,自我幼时与慕颜入锦城,父亲告知我作为花家嫡长子肩上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便已准备好这一生戎马,出生入死在所不惜。我既然做了花家人,生而为锦城,就算是死了,也要为锦城百姓世世代代守护下去。”
云笺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低声呜咽,声音低得已是不能再低:“花慕容,水云笺不值得你这样。”
他偏头看着云笺,抚着云笺的背轻声笑道:“夫人这样悲喜皆为我,是爱上我了么?”
云笺却哭得更凶。
花无颜将她拥在怀中,一双修长的手轻拍着她的背:“秣马山夜晚的萤火虫很漂亮,我带我的笺儿去看上一看。”
她伏在花无颜怀中,嚎啕大哭。
末了,云笺从他怀中抬起头,拭掉眼角的泪,啜泣道:“莫要胡来,你伤成这样,怎么能上山?”
“好,好,我们不上山。我答应你不上山,你也答应我,莫要再珠泪沾襟了。我还没死,你干嘛哭成这样......你若是再哭,为夫胸前衣襟便要湿透了。为夫衣服湿了不要紧,下人们传出去,水夫人上善若水的名声变成了抱夫落泪,就着实不好了。”
云笺放开抓着花无颜衣襟的手,破涕为笑。
屋中人话音刚落,屋外便有人轻叩了房门。只听得门外有人道:“阁主,柏樱有要事求见。”
花无颜轻轻拥着云笺对门外的柏樱道:“讲。”
“柏玥司带娃娃回来了,慕公子请阁主移驾花府一叙。”
花无颜捧起云笺的脸颊,低头吻落了她眼角的泪。.36z.>最新最快更新,提供他扬手抽下了云笺插在发髻的珠钗,如云的墨发霎时落满了十指。他十指抚着她的青丝,轻轻对她道:“笺儿,好生休息,我去去就回。”
他转身出门,消失在夜色里。
戎兵阁的落日回廊中,一个脸覆金色镂刻莲花面具的颀长身影冷冷地问柏樱道:“说吧,放儿出什么事了。”
柏樱单膝点地,跪在花无颜面前,垂首道:“回禀阁主,小司带回了娃娃…娃娃的尸首,此刻正在染剑堂中。”
花无颜眉间骤然一凛,他无声地扣紧了袖中十指,问道:“慕颜可知此事?”
“柏樱得知此事便来禀告阁主,慕公子那边,尚未通报。”
花无颜用右手一下一下揉着左手手腕韧带处,终是一点一点收紧了握在手腕处的十指,他的右手在胸腹前将左手握得死死的,对柏樱说:“你跑一趟花府,将此事告知慕颜,我等他来。”
“遵命。”
柏樱提剑离去。
夕阳的光斜铺在染剑堂中,木制的八仙桌静静地站在堂中,黄昏橘黄色的暖意将地上的人影拉得斜长。
放儿仍旧穿着那一身鹅黄色的罗裙,三月桃花般白皙的面庞上一双眼睛紧闭着,神情安然躺在白布上。柏玥司头发蓬乱,抱着她痴痴坐在地上,像是被掏空了魂灵的躯壳。
花无颜进门所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娃娃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她紧闭着双眼,神情安然,像是睡着了一般。
花无颜行至柏玥司面前,低头看着柏玥司怀中的放儿,面具下的一张脸悲喜不明,对柏玥司道:“放儿身为花家人,今生注定不能善始善终。生死各有命,你也无需太过悲伤。”
柏玥司喃喃道:“你与夫人离开花府那日夜里,她存了心与我嬉闹,半夜起身从我屋顶开了洞,举着盆往我床上浇凉水。我将她从屋顶拉下来,她便朝我身上撒毒,我与她拉扯之下,剩下那半盆水全洒在她身上。秋夜更深露重,她着凉染了风寒,咳得厉害。
她得知你受伤后,执意要去秣马山上追查神娃娃的线索,可这一去便没有回来。我在崇音寺庙后身找到她时,她已然这般样子。她安静地躺在山坳的泥土中,不再会哭,不会笑,不会与我耍脾气,也不再起来与我嬉闹了。
她走之前我对她说,你去找什么线索,花千放你脑子被痰堵住了。却没曾想着竟成了我说与她的最后一句话。”
“柏玥司……”
“慕容,你莫要再劝我。我不知道什么花家人,我只知道,从今日起,上穷碧落下黄泉,四海八荒,再没有娃娃。”
花无颜蹲在娃娃身旁,微微抬起手,几欲抚上娃娃的脸庞,却终究还是作罢。
他起身落座在主座上,面具下一双冷目似化不开的墨潭:“是留君醉之毒。放儿不会白死,我定要神娃娃给她陪葬。”
无颜话音落下,花慕颜一袭白衣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赶来。
秋日夜凉,他一路辗转奔波而来。他的长袍已然湿透,长袍之上的水渍已分不出是露水抑或汗迹。然他扶在门框的手掌下,那木门上分明是一点点凝结了寒冰!
他望着躺在柏玥司怀中的娃娃:“放儿,表哥来看你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到娃娃身旁,握着她已凉透的手:“放儿,表哥来迟了,你可怨我?”
娃娃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花无颜看着娃娃,看着慕颜,许久道:“花家千放已亡,按照花家的规矩,三日后入殓厚葬了吧。”
寒天草木黄落尽,犹自青青君始知。曾手持碧箫滚过天山的雪地,行走在怒海沙滔一道鹅黄色的倩影,曾于骄阳下黄土大道上牵着高头大马冲着众人莞尔,笑容灿若三月桃花的那个少女,已经不在了。
染剑堂门后灯火阑珊处,云笺一抹白色身影渐渐掩映在漆黑的夜色里。
花慕颜和柏玥司先行启程护送娃娃的灵柩回花府。留在戎兵阁的花无颜吩咐柏樱道:“去告知夫人一声,让她准备一下,此地不宜久留,我即刻送她回花府。呆在慕颜身边,起码她还能安全一些。”
柏樱领命离开后,副将祭遵回到戎兵阁复命。
祭遵跪在地上朝花无颜抱拳到:“禀阁主,前线奏报,叶熙带朝廷军队又杀了回来,不日即抵达锦城。”
花无颜已是抑制不住地咳出声来,一阵压抑破碎的咳嗽声后,只听他问祭遵道:“他,带了多少人?”
祭遵答:“三十万。”
花无颜咳着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阁主若再不作准备,恐怕就迟了。”祭遵朝他跪着,迟迟不退下。
“我心中有数,退下!”
祭遵朝他叩了首,退下了。
花无颜咳得更厉害。
柏樱从后厅端了热茶进来,奉给花无颜,道:“眼下虽是多事之秋,柏樱望阁主保重身体。”
花无颜接过茶盏,呷了口热茶,稍稍缓了咳嗽,淡淡对柏樱道:“做好你份内的事便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柏樱急声道:“阁主即使不为柏樱,为锦城为慕公子,还请照顾好自己。”
花无颜却岔开了话题:“秋千影呢?”
柏樱垂首回复道:“尚在袖花阁中。”
“夫人呢?”
柏樱双膝跪倒在地,迟疑着轻声道:“夫人…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