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1章 血祭

    是谁打开了这条密道的门,又是谁在她到来之前就已经洞悉了锦城的秘密?

    她不知晓为何她没有被告知这密道的秘密,那么她的两个表哥,花慕容和花慕颜呢,他们知道么?

    当年她正要沿着那挂满蛛网年久失修的木制楼梯下入密道中,也是这样一阵清风拂面,不暖不凉,从浮屠塔窗外吹来,吹到塔内的密道内,风过后,她手里的火把便熄灭了。

    而之前那一豆橘红色的火光,又重新亮起来。

    借着烛火的亮光,她看到有一些透明发亮蛛丝沿着门窗缝隙悄无缝隙地爬进来,细丝渐渐聚集成网缓慢向前匍匐,划过地面发出轻微簌簌的声响,像是生了腿脚般慢慢地裹紧了房中的每一件器物,先是门窗,墙壁,桌凳,神像,祭器——最后是她自己。

    她缓缓向后移动着脚步,直到背后紧靠着墙壁,已是无路可退。

    在漆黑密闭的房间里,她像被蜘蛛捉捕的猎物一般,被层层蛛丝围裹包绕,被囚禁在蛛丝围裹的虫茧坟墓中。

    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单枪匹马一个人,此时她已顾不得崇音寺庙中的人信得还是信不得,她张口想要大声呼救,因为她知道这些蛛丝一根不落全都染了剧毒,人体只要粘上一丝,便足以命丧黄泉。

    然她却已无法喊出声音来,因为那些浸满毒液的蛛丝像是生了意识般一瞬间封住了她的咽喉。

    她被蛛丝裹挟在黑暗中,慢慢失去意识。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一阵剧痛中醒来,用尽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身边已没有了之前那一豆橘色的火光,没有了神像和祭器,也没有了莹莹发亮的蛛网。

    四周氤氲着一片水汽,水雾似轻烟袅袅,不远处的青石上还长着绿色的草苔,像是在一片雾霭沼泽里。

    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意识虽然混沌,她却知道这绝不是雾霭沼泽。因为这里既不是露天的场所,也没有泥土的味道,她奋力睁着眼皮朦胧的感知四周,她觉着这里应该是浴池,做沐浴之所。

    雾霭弥漫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高耸的大理石雕塑和华美的金器,而她自己的整个身体□□地泡在水中。她却分毫没有沐浴时肌肤的舒缓,因为泉水流动,水活如灵,慢慢浸入她的肌体内,缓缓地流淌过她周身的血液,又从她体内迅速地流出来。

    疼,她全身的感觉就只剩下一个疼字。

    她浑身上下剧烈地疼,似乎千刀万剐凌迟着,周身已没有一处完好。她疼得撕心裂肺,却仍是喊叫不出声,亦不能活动。

    她朦朦胧胧地感知四周,之后就觉得眼皮愈来愈沉,合眼地一刹那,再也睁不开双眼。

    她知道自己是中了剧毒,之前那些包裹她的蛛丝,每一根都足以要了她的性命。她被根根致命的蛛丝裹缠得那样结实,本应已是撒手人寰。

    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或许只有等死。

    她睁不开眼睛看不到周围,意识却忽然分外清醒着。人总是这样,当可以视物的双眼失去了作用,身体的其他感官就会异常敏锐。一片黑暗里,她感知得到的,除了身体剧烈的疼痛,还听到了极轻脚步声。

    有人从外面走进来了。

    那人的脚步之轻,是只有极其深厚的内力和至高的武功修为才可以达到的境界。

    那人走近她,将她打横抱起。

    如果一个身处异地、生命垂危的人,忽然滚落进一个柔软的怀抱,必然应该有抓住救命稻草一线生机的狂喜,或者感恩于那人英雄救美的温柔。

    然而让花千放时至今日都记忆犹新的,却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那时一瞬间她闻到抱她的人身上,有一股极其浓烈的冷香的味道。那人所用冷香味道极重,甚至让昏迷的花千放都不禁皱了眉。花千放觉着,那人身上所用的冷香的量,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她不知被那人抱着走了多久,也不知最后身处何地。那人最后像是把她抛弃在冷冰冰的硬木板上便拂袖而去。

    她睁不开双眼,看不到任何事物,所发生的一切,便全是凭着感官感知和想象。

    再后来,她便又一个人□□着身体躺在黑暗里,躺了很久很久。这期间,没有人喂过她一粒饭,一滴水,她像一件破旧的器皿一样,被抛弃在破败腐朽的角落里。

    就这样反反复复,她被那人不知疲倦地抱着辗转在富丽堂皇和漆黑破败之间,时间过了许久,久到她的身体终于开始溃烂,久到周身剧烈疼痛已让人麻木。

    一个人可以对周身的疼痛渐渐麻木,可是却足以被无边的寂寞折磨到癫狂。

    那人不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她混沌的意识亦不曾完全从黑暗中清醒过来,无边的寂寥以及封闭空间里浓重的血混合着腐肉的味道,几乎让她快要疯掉。

    她就是这样度过了五年。

    这五年的时光,让她今生都难以忘怀。

    直到三月前她的意识完全苏醒,她才看到原来自己身上溃烂的伤口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结痂,肌肤上千沟万壑、触目惊心的口子开始愈合,那些伤疤如同棕粉色的蚯蚓,面目可憎地爬满了她的大腿,小臂和后腰。

    五年时光带给她的,不止是精神的折磨和挫骨扬灰的伤痛。

    五年后,当重见天日的她从那间破败的茅屋中走出来时,屋顶枯黄的稻草在漫天的落叶中应景的招摇。

    她年方二八,正是女儿家年华花样、青春正好的年纪,她身上却是成千上万条的伤疤,那些伤疤像是世上最毒的毒蛇,锋利的毒牙几乎快要灼瞎她的眼睛。

    江湖里有句话叫做——时光易老。

    人难老。

    五年后她既然已经彻底清醒,那么她便要活下去。种种这些带给她心底的伤,三个月后已如身上凝固结痂的疤痕一样,彻底干涸了。

    之前听江湖的前辈讲,这是闯荡江湖,被江湖腥风血雨荡涤过后必然的麻木。然而于她而言,与其说是麻木,倒不如说是习惯。

    她必须习惯。

    哀非之于心死,哀莫大于习惯。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这副丑陋的样子,总归自己的脸颊还没受伤,总归还没破相,总归这一张脸还看得过去,已是万幸,还好还好。

    她知晓闯荡江湖总要付出些代价。

    江湖里有许多人糊里糊涂的活了一辈子,也有许多人只活了半辈子就做了自己个儿的刀下鬼。而她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想得明白许多人都想不通的道理。

    她应该要活下去,所以她必须习惯。

    而她不知晓,是谁救了他,亦不知那人为何要救她。一如她不知晓,是谁要杀她,亦不知那人究竟为何要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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