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0章 蜘蛛

    听着苏小二言之凿凿的一番话,花千放惊惧得睁大了双眼。

    她这辈子虽不长,但是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奇闻逸事,然却从未有一事让她觉着这般诡异。她瞪大眼看着眼前的虚无,像要硬是从一片黑暗中看出什么似的。

    风从阁楼顶的通气孔徐徐地吹进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不凉不暖地拂过她的脸颊,她额前几缕碎发被轻轻扬起复又稳稳地落在眉心。

    “我知道如何让你证明了!”花千放忽然扬起细长的眼尾,眉眼间冽似含霜:“我问你,今日白天在鼎食楼店中的,可是你本人?”

    那苏小二答道:“不错,是我。”

    花千放冷声质问:“那么你告诉我,白日里那些和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占着座位不点酒菜,你为何不赶他们走?”

    “那二十几个人已经付了客房的费用,”黑暗里传来苏小二压低声音的回答:“他们订的客房,全部是天字号的上房。”

    果然如此,花千放心下道,有人用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银子成功地掩人耳目,光天化日之下杀了这些小和尚,让他们手持马鞭,成功吸引她的注意,进入鼎食楼来。

    这是一出处心积虑的阴谋。

    可是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装神弄鬼,取她性命么?

    未必。

    她花千放几斤几两自己还是心知肚明的,那个人费劲波折,大张旗鼓得搞这么一出屠城的大戏,如此这番目的就是为了来杀她的么?

    如今几乎全天下都知道,花千放是个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

    那么他杀人,究竟在杀给谁看?

    五年前,她已经死过一次,于她而言,死亡已不足以令人畏惧。可是眼下她仍旧觉得恐惧非常,而令她畏惧的,却是神娃娃这个人。

    她对他畏惧至极,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她对神娃娃的畏惧,并不源自死亡,而是一种人性对未知本能地惧怕。

    五年前,她沿着容表哥和云笺嫂子走过的山路查探,意外地在路旁的土坳、花丛和树干中,发现了一些奇特的标记。

    那些标记做得极其隐秘,隐秘到成功躲过了袖花阁日日巡逻杀手敏锐的耳目。那些符号与秣马山的风景植被浑然一体,像是栖身在初绽花卉上的刚刚孵化的红蜘蛛幼虫,若非细细打量,绝不会看出那是人为刻画上去的。若非她打小就涉身江湖,也绝不会认出那些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古老祭祀符号。

    眼下那些通透棕红的躯壳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标记了秣马山所有的交通要道,如同梧桐树繁复交通的叶脉一般,覆盖了整座秣马山。

    从那时起她便心知肚明,容表哥身边一定被安插了他们的内应,并且那个人,应该在表哥身边身居要位,亦或者至少也是在表哥身边,入了表哥眼的重要之人。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嫂子,水云笺水家人的身份,以及她和叶熙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都足以引人质疑。嫂子回到锦城潜伏到表哥身边的目的,恐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

    睿智如花千放,至少在当年,她还是非常怀疑表哥这个突然娶进门的枕边人的。

    坊间之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在她花千放看来,全部都是屁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容表哥曾经教过她的江湖道理。

    嫂子与容表哥不消三日的婚姻便搞得锦城天下大乱,容表哥不是不知晓嫂子接近他的目的不单纯,鸟为食亡的道理表哥不是不懂,可是容表哥为什么还是要娶嫂子过门,花千放不明白。

    她不明白盘踞锦城号令江湖的花慕容为何明明对水云笺之身份心知肚明,明明洞悉一切却仍是娶她为妻;不明白花慕容为何明知“爱情”二字最伤人心,却仍是对水云笺动了真情。

    花千放当年不明白,现在仍是不明白。

    她若是明白,当年就不会不顾柏玥司劝阻,一个人单枪匹马上秣马山追查线索;她若是明白,五年后在街市上看到柏玥司对着一只挂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子黯然神伤时,就不会对他淡漠疏离,判若路人。

    她若明白,当年至少不会选择单枪匹马;她若明白,如今至少不会选择形同陌路。

    就像当下,听过苏小二的一番话后,她心心念念回忆着的,仍是当年的情形。

    当年,她循着那些土坳和花丛中的标记,竟是一路追到秣马山的崇音寺中。她彼时已是信不过寺庙中的人,便一个人不动声色的查探下去,直到暮色四合,夜半钟声。

    崇音寺是锦城花家祖上留下来的古刹,花家的祠堂便设在寺宇中。其中建筑鳞次栉比,对称地设钟楼和鼓楼,再深处便是浮屠塔。建筑墙壁上那些栩栩如生的壁画已被岁月剥蚀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而她五年前的那日之所以进了那座浮屠塔,是因为夜半子时,它竟然在漆黑一片的崇音寺中亮起了莹莹烛火。

    万籁俱寂,一豆橘色的火光,神秘而安静地燃烧在崇音寺花木曲径幽深处。

    花千放想要走近那火光看个明白,那一豆微弱的火光却突然熄灭了。

    四周又重新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花千放打了火折子点燃手里的火把,火把的火光照亮了浮屠塔阁楼,也映亮了花千放的脸。她漆黑的大眼睛异常明亮,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或者这并不能称之为一个“东西”,因为这“东西”是一条密道。

    连身为花家小姐的她,亦从来都不知晓,原来浮屠塔中竟还有这样一条密道。

    然这对于一十一岁她来说,却绝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她,锦城里果然藏着秘密,而这一些秘密,是连她也没被告知的。

    她举着火把站在浮屠塔中的密道口处,她不知晓现在这样一条如此神秘的密道门为何敞开着,漆黑的洞口好似一只空洞无神的眼睛,在秋日的夜晚里阴测测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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