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6章 怪人

    现在在她眼前的,是一家最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三间茅草房静卧在羊肠阡陌的草木深处,房屋的主人扎了篱笆将院子与杂草隔开,房前的空地铺满了稻谷,梁上的燕子正叼着泥巴筑窝。

    稻谷很干瘪,燕子也没有生气。

    清脆的叩门声在寂静里响起。

    花千放用食指在木门上敲了四声。

    没有人为她来开门,门却开了。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不知哪里来的风吹起厚重的棉布门帘来,内里陈旧的棉絮在破布裂口处被风鼓动翻腾。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油灯就放在地上,趁着火光可以看到屋子里面有一个高高的稻草垛子,稻草垛子旁边坐着三个人——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其中的一个男人留着山羊胡须,眉眼极细,眯着眼睛看着花千放。另一个男人仿佛没有看到花千放般,只是瞪满了浑圆的眼睛看着身旁的女人,活像一只八哥。女人坐在稻草垛旁边的阴影里,吃着什么东西,看不清她的眉眼。

    只听山羊胡须男人对同伴道:“你们看谁来了?”

    只听他身旁那女人道:“呸!只要不是那婆娘,任谁来都是来送死的。”

    这女人说话时像是捏着嗓子,花千放发誓她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而这个声音竟是一个女人发出来的。

    说实话,她的声音难听得像是吃了屎。

    “呸!只要不是那婆娘,任谁来都是来送死的。”长得像八哥的男人一字不落得重复道。他不止长得像八哥,学起舌来,也十分像八哥,简直惟妙惟肖。

    “请恕在下冒昧叨扰,敢问阁下是?”花千放抱拳问道。

    “我叫公羊六,”那个留着山羊胡须的男人说,然后他指着另外的同伴对花千放道:“他们是鱼七愿和左丘八。”

    苏小二,仇三月,终四娘,第五郎,公羊六,鱼七愿,左丘八。

    那个叫做鱼七愿的女人嗔怪道:“你本不该告诉她我们的名字,你知道的,只有死人才知道我们的名字。”

    公羊六朝她咧嘴一笑,露出白亮的一排牙齿道:“没关系,反正她遇到了您,迟早是要死的。”

    公羊六就在油灯旁,借着火光,花千放看到他只有下边一排牙齿,上面的牙已经掉光了,上嘴唇凹憋的挂在鼻子下边,笑起来下巴上的胡须一抖一抖的,像是山羊精死后变成的鬼。

    然后左丘八将油灯挪到鱼七愿跟前,之后便跪在她的面前给她捶腿。公羊六没有给她捶腿,因为鱼七愿的脚掌垫在他背上,他只好卑躬屈膝趴在地上跟花千放说话。

    花千放这才看清楚,鱼七愿正在吃的,是一只金色的窝头。

    那只窝头在油灯里金光灿灿,是因为那是一只真的金子捏成的窝头。

    她在吃金子!

    花千放忽然不奇怪她的声音为什么会是这样,也许那是吃下金子中毒的缘故。

    鱼七愿手里还有一张竹篾编的宽簸箕,簸箕里有七只翻着白眼的死鱼。

    而她的脸,要比死鱼的白眼要苍白一百倍。

    公羊六和左丘八的样貌放在人堆里,绝对算是十分丑陋的那一种,而鱼七愿看上去,她的身份要比公羊六和左丘八要高贵一百倍,而她的容貌,比他们还要丑陋一百倍。

    鱼七愿是极丑的,而她的丑又与寻常人不同。寻常人若是丑,定会寻来胭脂水粉、丝绸缎子来掩饰自己的不足。而鱼七愿却是不同,她脸上的胭脂水粉,是要突出她所有的长相独特;她身上的丝绸缎子,是要展现所有的与众不同。

    所以鱼七愿的丑,是超凡脱俗的。

    鱼七愿,听听,若是普通人,是绝不会叫这么个袅娜娉婷,仪态万方的诗意名字的。

    如果终四娘是西施,那么鱼七愿绝对是东施效颦。她穿着与终四娘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发髻,可是她露在衣服外头的一节手臂却不是白皙丰腴的,她的胳膊干枯没有生气,又挂满癞子癍,活像是烧着的柴火一般。

    但是她的脾气,她的排场却要比终四娘要大上许多。

    她昂首坐在稻草垛旁边,对身旁的公羊六和左丘八颐指气使,好像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千金小姐。

    鱼七愿用翘起的兰花指抚了抚发髻上的步摇金簪,抬起下巴朝着花千放尖着嗓子嚷道:“喂!乡巴佬!你来这儿干嘛,哦?”

    她话音末尾那个“哦”字,就像添了货物的土秤,秤砣极度滑在一旁,秤杆就要翘到天边去了。

    花千放低头打量打量自己,灰头土脸,头发蓬乱,确实活像个叫花子。

    抬头再看鱼七愿的表情,仿佛她叫她乡巴佬,而没有唤她做叫花子,已经给了她莫大的面子。

    额,她白天明明还是个有三百两黄金的富人呵,果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任人捶呐。

    左丘八从旁道:“喂!乡巴佬!你来这儿干嘛,哦?”

    花千放心想,该死的皮丘八哥儿,哦?“哦”你个死人骨头。

    花千放必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所以她反问鱼七愿:“你为什么吃金子?”

    鱼七愿高傲地昂着头回答她道:“我吃金子,是因为普天之下,只有金子才配得上我高贵的身份。”

    “可是终四娘告诉我,你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金子,你竟然吃这样普通的东西。我猜,是公子无颜要你吃金子吧。”花千放答道:“哦,对了,是终四娘要我来的。”

    “该死的婆娘!”鱼七愿咒骂道,她直接骂了终四娘,却避而不谈公子无颜,看样子,公子无颜在她这里,也是被忌惮而不能随意谈起的。

    花千放看到油灯里落入许多粉尘,是鱼七愿脸上的脂粉扑簌簌地掉下来。

    “哪个终四娘?”公羊六抬头问鱼七愿。

    “还有哪个,自然是奇丑的那个婆娘!”鱼七愿抖了抖手上的簸箕,尖着嗓子答。

    “还有哪个,自然是奇丑的那个婆娘!”左丘八给她捶着腿,也尖着嗓子学舌道。

    公羊六道:“哦,是她,您是说仇公子喜欢的那个女人,可我记得自打公子无颜要她嫁给第五郎后,她许久都没有来过了。”

    “不要提公子无颜!”鱼七愿尖着嗓子道。

    “不要提公子无颜!”左丘八尖着嗓子学。

    然后花千放便听到了一声惨叫,她甚至都没有看到谁是怎样出手的,左丘八就已经捂着眼睛倒在了血泊里,血顺着他手指指缝流下来,淌到地上。

    她看到鱼七愿手中的金窝头里,多了一只血肉模糊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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