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4章 地宫

    这次她并没有在密道中走多久,便走到了密道的尽头。

    密道尽头有十二扇巨大的石门,左数第十一扇门上挂了一只巨大的铜铃。

    花千放从没有见过那样宏伟高耸的门,那些石门足足有五个花千放那样高,十二扇石门从左至右加在一起的宽度竟可以与锦城的城墙相仿。在最右边的石墙上,由上而下足有上千个一尺见方的暗格,看上去极像药铺里头郎中抓药的柜子,却比郎中的柜子要壮观许多。

    暗格用的最坚硬最厚实的木头,而外面的拉环用的却是最软最细的锡环。千放想打开暗格瞧上一瞧,伸手去拉那拉环,拉环一吃力便断掉了。

    千放拔出剑,将剑身刺入木头中,将木格抽屉拉出来,木格里有只银壶,花千放覆手往外倒,竟从壶里倒出酒来,正是上好的桃花酿。

    花千放心下暗忖道:“从前的菜窖和密道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这里才是秣马山真正的古老密道。他们将密道掩饰得这样隐秘,究竟在掩盖古老的秣马山里的什么东西?”

    密道中挂在墙壁上的火把将地底映得通明,然密道尽头的十二扇门前却是一支火把都没有,连一支都没有。

    然而,借着密道中的亮光,花千放却看到这十二扇石门门前的地面上,呈“一”字摆开了上百支白色的蜡烛。

    那些蜡烛有她的小臂那样粗细,高度有她小腿膝盖那样高。

    蜡烛旁边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泛着惨绿色。

    这时候从第十扇门内传来了敲门声,石门的叩门声并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地底,却足以让人听得清楚。

    咚咚,咚咚。

    铜铃声响,墙上响起了木头滑动摩擦的声音,半刻钟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第十一扇石门内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

    敲门声后,从石门处又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声响,像是石头敲在石板上,继而推动,研磨,拖拽,摩擦。

    咯啦,啷,咯啦,咯啦……

    声音诡异刺耳,千放只觉得后脊梁处阵阵发亮。

    花千放闻声去打开木格子,发现木格中的酒壶已经空了。

    石头磨在石头上的声音又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咯啦,啷,咯啦啷,咔啦……

    过了好久,待那声响都停住了,花千放依着对刚刚声音的记忆,去一一打开看那些暗格,无一例外的,那些暗格中的酒壶全部都空空入也。

    她心中不禁叹道:“好奇巧的机关,露在外头的锡环不过只是个障眼法,这些木格子原来从另一头也是可以打开的!”

    思忖罢,不知忽而想起了什么,花千放忽然竟似个酒鬼一样,用剑挨个儿去挑开那些暗格,将那些银壶的盖子打开,一个接一个放在鼻尖闻起来。

    每个暗格中都放着不同的酒,每个暗格的酒种类无一重复,暗格中酒的品种成百上千,酒的味道千奇百怪。

    花千放自幼随父走南闯北,又喜饮酒,对古往今来,南北天下之奇酒颇有见地。这些暗格中的酒,她一闻便知是上品。

    苦露,百花,忘忧,红友,立爱,竹叶青、碧香。

    秋自露、梨花酒、流香、思堂春、风泉、宣赐、有美、中言酷。

    和酒、静治、舜泉、风曲、香桂、重酪、朝屋、玉液、寿泉、拣米。

    香泉、寒泉、甘霹、仙醇、河外、风州酒、皇都春。

    酒味成千上百种,千奇百怪,除去她熟稔或者尚能叫上名字的酒,还有许多怪酒,是她连名字也说不上来的。

    当打开第三百五十七木格的时候,花千放停了下来。

    千放顾自笑了。

    就是这个,千日醉。

    之前方桌上酒碗中的酒,就是从这里倒出去的。

    之前在菜窖方桌上土陶碗中的酒就是这里酒壶中所盛的千日醉,酒桌上画马尾画的也是千日醉。

    她掏出火石,点亮了面前的烛台。橘色的火光映亮了黑暗的殿堂,也照亮了她的脸庞。

    花千放翻转酒壶,只见壶底刻了两个字——巫马。

    诡谲的两个字。

    “巫马……”千放抬头喃喃自语,眼之所及随着烛台的火光而开阔起来,十二扇石门前的森森白骨,就这样映入了她的眼帘。

    白骨成堆,几乎要堆积成山。骷髅燃成鬼火,方才蜡烛旁边星星点点惨绿色的光,便是这些白骨发出来的。

    “极乐灯!”

    她恍然大悟,这十二扇石门前的白色蜡烛,原来竟是极乐灯。

    戒是无上菩提本,佛为一切智慧灯。

    她放回酒壶,暗暗告诉自己:“花千放,一定要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否则这些从前死在十二扇石门前的逝者就是她的榜样。

    今日她为别人点亮了极乐灯,她如果不能成功从这里走出去,那么当她化为白骨之时,便会轮到别人为她来点燃这极乐灯。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撩了那些极乐灯的火焰晃了一晃。

    烛火摇曳,花千放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密道尽头的角落里,似是在等她。

    那人的打扮像极了柏玥司,乌黑的墨发如瀑布一般垂落下来,手里也摇着一把折扇。待那人回头时,花千放吃了一惊,他的眉目间像是染过一层金色的沙砾般贵气,玩世不恭地对着她笑。

    看得出这个人是一位侯爵世家的公子,然而却绝不是柏玥司。

    花千放却是迎了上去,朝那人道:“你知道怎样去秣马山吗?”

    那人合了折扇在手中掂了一掂,道:“你要从这里去那里做什么?”

    花千放垂头看着那只持着折扇的手,趁着烛火她看到那只手中指上戴了一枚金戒指。

    戒指上刻着十分奇怪的图案。

    花千放道:“有人要我去找一个人。”

    “何人?”

    “仇三月,仇公子。”

    那人用折扇敲着鼻尖,若有所思般沉默了一会儿,了然一笑:“那你不必去秣马山了。”

    “为什么?”花千放不是个喜欢问为什么的人,然而她却问了出来。

    因为她觉得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我就是仇三月。”

    果然。

    苏小二要她去秣马山找的仇三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知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仇三月偏着头,玩味地看着花千放。

    如今的花千放灰头土脸,粗布麻衣,实在不适合被一个纨绔的贵公子这般看着。花千放垂头看着脚尖,几乎要红了脸颊。

    连花千放也不知晓,五年前那个名满天下的娃娃的傲气,究竟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有人要我找你,又没有说为何要我找你。我以为你也许会知道,可你又并不曾知道。罢了,也许我到了秣马山,就知道为什么了。”

    许是烛光黯淡,仇三月似乎丝毫没有看出花千放的羞赧,一只手云淡风轻地摇着折扇,另一只手臂竟是顾自搂过花千放的肩膀,低头附在她耳边道:“姑娘若是还要去秣马山,三月这里碰巧也有一座秣马山,不知道是不是姑娘要找得那座。”

    花千放哪里受得了这番暧昧的行状,一把推开仇三月,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去秣马山了。不知仇公子可否告知公子无颜现在何处?”

    那仇公子被千放推开时,手上还在优雅地摇着折扇,可当他听到千放问公子无颜时,手上摇着的折扇却陡然一顿,然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摇起来:“若是如此的话,我看姑娘,还是得去一趟秣马山。”

    “这鬼地方,我该如何去秣马山?”

    仇三月抱拳折腰朝她揖一揖:“姑娘自便,仇三月无可奉告。”

    说完竟然推开身后的石门转身走掉了。

    这仇公子来得突然,对花千放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走得也干脆利落。

    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

    花千放理了理衣襟,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石门,不多不少,整整十二扇。门两边悬挂的铜钩,从中央折成了个倒钩形,再加上门上红色油彩画地一簇火焰的形状,极像是左手和右手一起托起了燃着的圣火。

    十二扇门却一扇不落的全都是这样的风格,而刚刚仇三月手上戒指上刻着的,就这样奇怪的图案。

    这里的十二扇石门,与方才菜窖中的十三枚珠算和十三根麻绳,绝对不是巧合。

    除却零数,剩下的麻绳和珠算的个数,刚好是十二。

    十二扇门,十二根麻绳,十二枚银算盘。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之前从百晓兵铺进入这密道时,苏小二转动青花勾连纹八角烛台时,打开的是第三个香几下的暗道。

    苏小二对她说,“千放小姐若是想求助,可速去城南秣马山脚下寻仇三月仇公子。”

    苏小二,仇三月,第三个香几。

    她记得方才仇三月跟她说,“姑娘自便,仇三月无可奉告。”

    仇三月仿佛在跟她说,姑娘从门中穿过去直走,便可以到达秣马山。

    是第三扇门?

    是第三扇门!

    花千放扭身沿着来路折了回去,从墙上取下了一支燃烧的桐油火把。然后她又转身走了回来,花千放觉得心底有两个声音一问一答数遍,末了那两个声音一起朝她道,一定是第三扇门!

    花千放将左袖下的手掌聚拢成拳握了一握,抬起手推开了第三扇石门。

    仇三月并没有骗她,她穿过门走了不久,果然看到了山石堆积,鸟语花香,赫然成林。

    然而这却并不是花千放打小所认识的秣马山。

    花千放认识的秣马山,山底下就只有灰突突的石块,而眼下这秣马山地底的地道里,却赫然修建了整座锦城闹市的街区!

    从雁栖石桥到货摊,从倚红楼,粉蝶轩到宴金铺,从文渊书院到百晓兵铺,从鼎食楼到饕餮楼,酒肆、茶楼、钱庄、当铺、布坊和兵器铺,白日她在地面上锦城所见到的所有商铺和街道,一应俱全,分毫不落。

    这密道地宫里的街市,除了没有会发出银光的圆月,其他应有具有。

    但是这街市已不需要圆月来抛洒满地的银光,因为不计其数的灯笼已将街市照亮。

    这里才是真正锦城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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