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六章

    第二天天刚亮,怀仁就扛着铁锨、?头下到地坑窑里,并吩咐桂英怀义和宝堂回来后叫他们马上到窑里去。

    怀义很快就到窑里来了,问怀仁一大早下到窑里干什么。怀仁指了指塌了一块的窑院塄坎说道:“咱们把这塄坎帮上去,以免下雨的时候水灌到窑里去。”

    看着怀义迷惑不解的眼神,怀仁接着小声说道:“我说帮塄坎这只是个幌子,其实我想在磨房的窑老【注释:窑老,关中西部方言,指窑洞最里面。】打一个拐窑【注释:拐窑,关中西部方言,指在大窑洞里面套打的小窑洞。】,把咱家剩下的一点麦子藏进去,以防万一。这事不但不能让外人知道,就是咱家除了宝堂以外也不能让其他娃知道。娃们还小,我怕他们不小心说漏了嘴。可打窑打出的这么多新土怎么办?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我们就说是为帮塄坎挖的。”说话间,二人就开始干起活来。

    “哎,还没问你,二娘怎么说?”怀仁想起了怀义一早去了二娘家,就问怀义。

    怀义边往筐里装土边说道:“二娘不走。人家说即使再有二料不收粮食,他家都饿不着。”怀仁听了,摇摇头没有出声。

    到半早上的时候,宝堂也回来了,怀仁又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边,嘱咐宝堂对谁也不能说。

    宝堂听了答道:“这我知道,就说我娘怎么不让宝明他们到后院里来耍。还有,我大姐家都不走,说他们能够熬过去。”

    “二哥,你们在忙什么呢?听说你们要走了,要不要帮啥忙呀?”怀江不知什么时候转悠到窑顶,看到怀义正在倒土,就在窑顶大声问道。

    “哎呦,是怀江阿,吓我一大跳。你看这塄坎不是塌了吗,帮一下以防下雨时水倒灌到窑里去。也没什么要帮忙的,你该干啥干啥去吧。”怀江听罢,应承着走开了。

    明天就要启程了,怀仁又仔细地在院里院外四周查看,生怕有什么疏漏。头门和后门都已经用胡基【注释:胡基,关中西部方言,此处指用黄土制成的土坯,旧时黄土高原常用的一种建筑材料。】堵死了,只留了一个小小的拐门【注释:拐门,关中西部方言,指在院子旁边开的小门,又称偏门或侧门。】,也特地用木板进行了加固。怀仁在里面关上门,再用放在一旁的木杠子顶上,使劲地摇了摇,感觉还算牢固,这才放下心。

    四月二十,天刚亮,怀仁、怀义一家九口人踏上了北上逃荒的道路。

    怀仁挑着一副担子,装的是锅碗、被子衣物和吃的东西。怀义也挑着一副担子,二头挑的是用绳子绑扎结实的大芭条拌笼,一头挑着三岁的花花,另一头放着一个包袱,宝明和宝信走不动的时候可以轮流坐。宝堂背着一个大包袱,路上要和爹、二爸轮流挑担子。怀义媳妇凤丹和宝良、宝财也都各自背着一个包袱跟着。宝明和宝信显得异常高兴,好像走亲戚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去了。怀江、怀海一家人都出来送行,怀仁特地拉着怀江的手,嘱咐怀江一定要帮忙照顾兰兰和她娘,怀江满口应承。

    宝堂娘手里拉着兰兰站在西边坡上,一直到怀仁一行人走进山口消失在视野中很久才转身回去。

    山路不好走,怀义媳妇凤丹一双碎脚【注释:碎,关中西部方言,在此处是小的意思。碎脚一般指旧时女人缠的小脚。】走不动,老是落在后面,气得怀义直骂:“你这死婆娘,走快点,走路还没有人家爬得快。像你这样磨蹭啥时才能到地方?你再不走快,我们就把你留在路上饿死装了狼皮棺材【注释:装了狼皮棺材,关中西部方言,被狼吃了的意思。】算啦!”

    “看把你能的,你爬着走一走给我看看。你这个催死鬼,就知道催。你看我这双碎脚,能走快吗?”凤丹也不生气,边说边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怀义见他媳妇跟上来了,又说道:“你娘当时把你的脚缠那么碎干啥呀?”

    “怀义阿,我记得当年媒人安排你和凤丹预面后,娘问你看上人家没有,你说你就看上人家女子一对碎脚,怎么现在倒嫌你媳妇脚碎啦?”怀仁一边走,一边取笑怀义。

    “我当时不敢抬头,只看到这婆娘一双碎脚,脸长的啥样子就没看到。”怀义嘿嘿笑了几声说道。

    宝财跟在旁边听着有趣,就问怀仁:“大伯,那你当时看上我大娘什么了?”

    “你大娘嫁到咱家的时候江山还在清家皇帝手里,那时男人和女人在结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结婚前预面是在民国以后才兴的,你爹你娘赶上了,我没赶上。”怀仁笑着答道。

    “谁兴下这缠脚的瞎规矩,这下把我害死了。如果我走不动饿死在路上,我就去寻他让他给我偿命。唉,我给我乖花花不缠脚了,省得我娃跟我一样受这洋罪。”凤丹摸了摸坐在拌笼里的花花的头说道。

    “不行,我要缠呢,我二婆说不缠脚长大了没人要。我二婆说过她给小翠和小娥都缠脚呀。大伯,我大娘给兰兰缠不缠?”花花一听娘说不打算给她缠脚,坐在拌笼里面直吵吵。

    “我已经同你大娘说好了,给兰兰不缠脚。”怀仁答道。

    山路越来越难走。

    一路上不时会碰到往山里走的难民,三五成群,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前行。路边也不时会看到前面的人丢弃的东西。

    怀仁他们走到一条无名山沟口,放下行李坐下来休息。天已是晌午时分,很热,大家早已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几个娃也都没有了刚出发时的新鲜劲,蔫蔫的不说话。怀仁叫宝堂把干粮拿出来给每人分一点吃,自己从担子里面取出一个皮囊,边招呼大家喝水边说道:“这个皮囊是当年你爷爷平凉驮盐的时候用的,放在柜子里舍不得用都几十年了,没想到现在又用上了。”

    宝财吃完馍,走到沟口去解手,突然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说那边死了二个人。怀仁和怀义赶紧走过去查看,是一老一少二个人,看来已经死了好几天了。二人没说什么,默默地招呼一家人继续上路。

    “前面就是斜岭,翻过斜岭路要好走一点。咱们加把劲,上到岭上后歇一歇喝点水,天黑之前要赶到黑山头。那里有人家,咱今晚就在黑山头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后半晌就能到正头城了。”怀仁指着前面足有四、五里路的陡坡,给大家鼓劲。

    怀仁、怀义和宝堂先上到岭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喝水。等了好大一会儿,其他人才都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怀仁正在喝水,好像隐约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叫他的名字。怀仁叫大家不要说话,朝四周仔细地听着。

    “怀仁大哥,是沟北的怀仁大哥吗?快救救命吧!”果然,在前边不远的拐弯处有人在叫怀仁。

    怀仁想不到在这个地方有谁会认识他,赶忙走过去看个究竟。拐弯处路边的草丛里躺着一个大人,旁边坐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娃。这大人看起来有四十来岁,年龄跟自己差不多,面黄肌瘦,软绵绵地躺在地上。怀仁看着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还没等怀仁开口问,这人说道:“果然是怀仁大哥,这回我娃可有救了!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周家堡的周守成呀。”

    “哦,原来是周家的大少爷。你咋在这里呢?”这人这么一说,怀仁想起来了,是周家堡周东家的亲侄子。

    “唉,都到这步田地了还啥大少爷,丢死人啦。我把家败光了,这你也知道。我二爸给了几亩地让我种,你知道我就不会种地,折腾一年下来也打不下多少粮食,年前家里就断了顿。实在没办法,看到人家出来逃荒,我也就带着娃出来逃命,走到这里就饿得走不动了。我和娃在这里都三天三夜了,这一路过去了多少人,都没人管。”周守成强打着精神对怀仁说道。

    “你二爸是大财东,家里有粮有钱,你是他亲侄子,他能不管你吗?你还用出来逃荒?我给你一点吃的,赶紧和你娃回去找你二爸。”怀仁说道。

    “我二爸不管我。我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那里还能回得去?我爹只有我一个娃,我也只有这一个娃,把娃饿死了,我家也就断后了。我只求你把我娃带上走,把命逃出去,我活不了啦,死在这里算了。”周守成摸了摸娃的头,对怀仁说道。

    “大哥,这不行,咱这是逃荒,又不是走亲戚,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口,那有东西给他吃呀?”怀仁和周守成说话间,其他人也围了过来。怀义听了周守成的话,赶紧对怀仁说道。

    周守成听怀义这样说,挣扎了几下想坐起来,但没有成功。周守成喘了一口气满脸急切地说道:“怀仁大哥,你看着咱们二家以前就有交情的份上,救我娃一命吧。你不发善心,我娃怕挨不过今天晚上了。娃,赶紧给干爹磕头。”

    这娃倒机灵,听爹这样一说就赶忙给怀仁跪下磕头,嘴里不停的叫着干爹。

    怀仁回过头看着怀义,意思要带上这娃走。还没等怀义表示反对,怀仁拍拍怀义的肩膀说道:“带上吧,等一下路上再给你详细说。”

    周守成见怀仁答应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对怀仁说他娃名字叫周继业,今年十一岁了。怀仁问周守成能不能走,能走的话一起走。周守成摇摇头。也许是娃的命有了着落,周守成开始有点迷迷糊糊意识不清了。

    怀仁拿出一个干粮掰成二半,一半给周继业吃,一半递到周守成面前,让他吃点东西。周守成吃力地睁开眼睛,摇摇头,嘴里不停地说:“给我娃吃,给我娃吃……。”

    周继业看来只是这二、三天没吃东西,挨饿的时间不长,吃了干粮喝了水之后很快就恢复了一些体力。怀仁看天色不早了,叫周继业给他爹磕了几个头,又把半块干粮放在周守成身边,说道:“老弟阿,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你了,听天由命吧!”说完,就带上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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