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七章

    怀仁见怀义对带着周继业走还是想不通,气鼓鼓地只顾走路一声不吭,就对怀义说道:“怀义阿,周守成他爹和他二爸都与咱爹有交情。爹当年到平凉驮盐的时候,周家常年有几匹骡马在爹的马队里面,咱家与周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周守成他爹和他二爸分了家,咱家跟人家二家都还有来往。周守成是家里的独苗,从小惯坏了,十几岁就学会了抽大烟。他爹、娘在世时还能管管他,多少还有点人样子。可自从周守成爹、娘过世之后,没人管了,大烟越抽越厉害。到最后把家里的地和房都卖光,老婆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咱家和二娘家的楼房就是爹当年卖的周守成家的房子拆回来翻盖的。他今天落到这个地步,咱再不管这娃就饿死在路上了。”

    怀义听罢没有说话,但情绪已缓和了很多。

    “继业呀,你二爷就不管你和你爹吗?”怀仁说完,又回过头来问周继业。

    “干爹,我二爷上个月给了一石麦子,我爹偷偷背出去都卖了,卖的钱全抽了大烟。我二爷知道后气得打了我爹几鞭杆,说他再也不管我和我爹了,让我们爷儿俩饿死算啦。”继业答道。

    继业饿了几天,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走不动路,宝堂只得背一阵子,让他自己走一阵子。宝明和宝信轮流坐担子,宝良和宝财勉强还能跟得上,只有怀义媳妇凤丹走得慢,老是落在后面,任凭怀义怎样喊叫也无济于事,大家只能走走等等。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怀仁一家人终于走到了黑山头梁前。

    怀仁在路边放下担子,指着路边不远处的一个小窑洞,叫怀义和宝堂上去看看能不能在里面住上一晚。怀义和宝堂走上去站在洞口看了看,很快就下来了。二人走到怀仁跟前,怀义对怀仁小声说道:“里面有个人,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了,都臭了。”

    怀仁没说什么,招呼大家拿上行李,说他知道前面有一个山洞,一会儿就到,今晚就歇在那里。

    果然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怀仁所说的山洞。这是一个天然石洞,位置较为隐蔽,不知道的人很难在路上发现它。怀仁叫怀义和宝良、宝财到外面多捡些干树枝回来,叫宝堂拿着铁锅到沟底打水,自己找了几块石头垒了一个简易灶台。然后到外面山坡上拔了几把干草,用火镰生着了火。水烧开了,凤丹往水里下了几把炒面和一些炒米,煮了一会儿放了点盐。出来的时候怕行李多,拿的碗筷少,怀仁叫凤丹先给几个娃各舀了一碗让他们先吃。怀义从包袱里取出干粮,掰开给每个人分了一小块。

    吃完饭,凤丹取出被子安顿几个娃在里面睡觉。怀仁下到沟底洗了锅,上来的时候端了一锅清水。怀义和宝堂他们出去又捡了一大抱干树枝回来。

    走了一天的山路,其他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怀仁坐在火堆旁,看着洞外繁星点点的天空,不由得心事重重,不知道在前面等待他们一家的究竟会是什么。

    怀义睡醒一觉,起来坐在火堆旁,怀仁嘱咐了几句,躺在地下就睡着了。

    天还没大亮,怀仁就醒了,怀义也不知什么时候在火堆旁睡着了。怀仁悄悄走出山洞,在山坡上仔细寻找,看有什么可以吃的野菜。当怀仁把二大把野韭菜和恢恢菜到沟底小溪流中洗干净回到山洞时,凤丹已经把糊糊快熬好了。怀仁取出菜刀,把野菜胡乱切碎下到锅里。

    吃完饭,收拾好行李,怀仁不敢耽搁,督促大家赶快上路。

    往前刚走了不到一里路,转过一个大弯,高高的黑山头梁就横在一行人面前,一眼望不到梁顶。

    怀义媳妇一看就害怕了,一屁股坐到地上,说道:“我的娘呀!这么高这么陡的山梁,我不走了。”

    怀义回过头,对他媳妇说道:“叫你娘吃奶呀吗?你不走难道叫我背你不成?就知道老牛望坡。宝财,去把你娘拉起来赶紧走。”宝财听了,过去把他娘拉了起来。

    “看你外啥德行,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媳妇。你看人家大哥,多心疼大嫂,咱出来的前天晚上大哥跟大嫂说了一晚上悄悄话。”怀义媳妇白了怀义一眼说道。

    “你的耳朵比驴耳朵都长,大哥大嫂在他们自己房里说话你都能听见?”怀义接茬说道。

    “我就能听见,谁像你睡得跟死猪一样,跟我连一句话都不说。大哥,等一下走到半山腰我要是走不动了,怀义不背我,你把我背上走。”怀义媳妇又跟怀仁说起了笑话。

    “这瓜媳妇【注释:瓜,关中西部方言,傻的意思。】,说话没大没小。路都走不动了,还有力气说笑话。”怀仁听了,笑笑说道。

    怀仁他们走进正头城时,天已经快黑了。

    正头城说是城,其实只是个小镇店。前街李东家在正头城开了家

    油坊,由他的远房侄子李志德经管着。怀仁和志德很早就认识,也很有交情,怀仁以前擀毡收羊毛时也多次去过油坊。这次来怀仁打算先找志德,打听一下正头城的情况再作下一步打算。进城走了不大一会儿,油坊就到了。油坊的门关着,怀仁放下担子,上前边敲门边叫道:“志德老弟,志德老弟在吗?”

    叫了好大一会儿,一个小伙计模样的人才出来把门开了一条缝,说掌柜的不在。怀仁赶紧对小伙计说道:“小兄弟阿,我们是志德的亲戚,从山外逃上来的,麻烦你给找一下人。”

    “都说人不在,还找什么?快点走吧!”小伙计不耐烦地说道。正说着话,从油坊旁边的小路上走过来一个人,怀仁一看正是志德。

    “真对不住阿,怀仁哥,我不知道是你们。只怪来找的人太多了,都是从山外逃上来的,实在应付不了,才让小伙计说我不在家。”志德一边把怀仁一家人让进油坊里面,一边说道。

    “唉,老弟阿,那能怪你呢?大哥来给你添麻烦了。”怀仁放下担子,对志德说。

    志德招呼大家坐下,让小伙计端来水。志德把一碗水递到怀仁手里,说道:“怀仁哥,我想不到你家也会逃出来,看来这荒年闹得凶啦。”

    “唉,难说得很!不出来咋办呀?谁知道这年馑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志德阿,正头城现在情况怎么样?能活命吗?”怀仁喝了一口水,问志德。

    志德答道:“大哥,这正头城你也熟悉,只是个小镇店,地狭人希,人也都穷,那里能养活这么多人?你们过来的时候可能也看到了,角角落落到处是山外逃难来的人。刚开始的时候,有几个富户还施了几次粥,但人越来越多,后来也就支撑不下去了。这人没啥吃,偷的抢的都有,当地人对逃难来的戒心就大了,要饭都难了。能走的都往甘肃一带走了,留在正头城的都是老的、小的、病的走不了的,还有就是没东西吃饿得走不动的。唉,留在这里也就等于在等死啊!就在前天,一个七、八岁的娃拔了人家地里一个萝卜吃,被人一棍子打在后脑勺上,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满嘴的生萝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死了。这年头人性都变了,一个萝卜值几个钱呀?下这么重的手。”

    志德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正头城搞了个收尸队,每天早上都要用牛车往城外拉死人,有时候车里装不下,就在人腿上绑上绳子栓在车后面拖着走。死人拉到城外,就扔进一个大坑里,埋都不埋啊。有些人还活着,只是饿昏了,都被扔进坑里去了。正头城外成群的野狗让死人吃得眼睛都红啦,惨啊!”

    “叔,我们来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个娃在不停地叫唤【注释:叫唤,关中西部方言,在此处是哭泣的意思。】,他是干什么的?”宝堂听到外面有个娃一直在哭,就问志德。

    “唉,娃可怜呀!这个娃有五、六岁的样子,大概是十多天前跟爹娘来到这里的。娃有病,肠子吊出来有一尺多长,后面苍蝇跟了一大群。后来爹娘看娃病严重了,没办法治,也没有钱治,就狠下心丢下娃自己逃命去了。有好心人见娃太可怜,就给上一点吃的。可能是因为疼吧,肚子又饿,这娃整天都在哭,一直到半夜天冷了冻得不知道啥了才住声。第二天太阳出来晒暖和了,娃醒来又接着哭。”志德答道。

    说话间,天已经黑了,德叫小伙计去做饭。怀仁说他们自己带了吃的,给烧点开水就行了。

    “怀仁哥阿,我这油坊虽然关了一段时间了,生活也难,可这一顿荞面面条我还管得起。”志德笑着对怀仁他们说。

    吃完饭,怀仁、怀义和志德坐在油坊边抽旱烟边说话,其他人都早早睡下了。

    “怀仁哥,这正头城就是这么个情况,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志德问怀仁。

    “这里呆不住,那就只能再往北走。我也盘算了一下,打算直接往定原县城走,中间就不停了。那里川道宽广,地多人也比较富裕,找活干也可能会容易一点。”怀仁答道。

    对怀仁的打算志德表示赞同,怀义也没什么意见。三个人又闲聊了一阵子就上炕睡了。

    第二天早上,志德又叫小伙计做了一大锅荞面面条,怀仁一家人饱饱地吃了一顿。临走时志德又给装了三升荞麦面,怀仁也没有多推辞就收下了。志德把怀仁他们送出油坊,走过路边一个小土窑时说得病的那个娃昨天晚上就睡在那个窑里,今天早上没能再醒来,刚才已经被收尸队的牛车拉走了。

    从正头城到定原,以前怀仁走过,最多也就是三天的路程。可这一次携家带口,行李又多,一路上走走停停,一直到第五天后晌一行人才走到定原县城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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