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十章

    天还没有大亮,拴娃子和他爹就来了。二人还牵着一头毛驴,准备给怀仁一家人驮行礼。

    拴娃子爹见怀仁和怀义正在收拾窑口,赶紧走上前来给二人边作揖边说道:“哎呀,恩人呀,昨晚拴娃子回到家说碰到你们了,我就说连夜把你们接过去。可我老婆说天黑了,路不好走,再说恩人们都累了一天了,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再接。昨晚我高兴得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一大早就和拴娃子过来了。”

    怀仁赶忙放下手中的活,抓住拴娃子爹的手说道:“富贵老弟啊,千万别再恩人恩人的,我听了心里也不舒服。我呢,比你大,你就叫我大哥,怀义比你小,你就叫他老弟,或者就直接叫名字。我们以兄弟相称岂不更好?你和拴娃子能来看望一下我们一家,老哥就感激不尽啦,怎敢去家里打扰?再说了我们这么多人,去你家怎么住得下呀?”

    拴娃子爹大名叫马富贵,是个忠厚老实的庄稼汉子。拴娃子爹家里有四、五亩河滩地,除了种自己的田地外,爷儿俩常年给东家干活,实际上就和给东家打长工一样。拴娃子爹东家为人和善,平时也不亏待爷儿俩。一家人虽然不愁吃喝,但平时日子也过得不富裕。当年文兴老东家救了拴娃子的命,之后每次去了也都是好吃好喝好待承,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拴娃子爹想着这样的恩德这辈子恐怕是报答不了啦。

    这一次怀仁一家人逃荒到定原,拴娃子爹高兴得不得了,一定要怀仁一家去他家里,还说肯定有地方给大家住。怀仁和怀义见拗不过拴娃子和拴娃子爹,就同意一起去。一行人路过昨天干活的村子时,怀仁顺便把面口袋和借的?头、铁锨还给人家。

    拴娃子家里只有拴娃子和爹、娘、妹妹四口人。怀仁一家人到拴娃子家时拴娃子娘已经擀好面、烧开锅在等着,刚从驴背上卸下行李坐下,拴娃子一家人就给怀仁他们端上了冒着热气的干面。怀仁见了,赶紧说道:“哎呀,富贵老弟呀,干嘛要这么破费?这一大早的又没有干活,吃点黑面糊糊就行了。”

    拴娃子爹把一碗干面递到怀仁手中,说道:“大哥,你们就放心地吃吧,到了这里就像回到家一样,跟我还客气啥?唉,这一路上,让你们受罪了。”拴娃子爹说着,眼圈有点发红。

    “大哥啊,刚才忙忙乱乱地只顾搬东西,也没来得及问你。你和怀义上来了,二个老东家呢?大嫂和兰兰没有和你们一起上来吗?也不见怀江和淮海他们。”拴娃子爹边招呼怀仁他们吃饭,边问怀仁。

    “唉,我爹去年正月就过世了,我二伯去年春上也过世了。兰兰和他娘留在家里看门,没有出来。怀江和怀海跟我们分家了,也留在家里没有出来。”怀仁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听了怀仁的话,拴娃子爹很伤心,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拴娃子爹擦了擦眼泪说道:“唉,实在没有想到二个老东家走得那么早。去年听说关中道的麦子长势不好,我们这里当麦客的大多数都没有下去割麦,我和拴娃子也没有去。要是知道二个老东家都不在了,我和拴娃子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下去一趟,给老东家上趟坟。”

    定原人大都分散居住,家家没有院墙。

    拴娃子家在一个不大的土台上,四周没有邻居,当然也没有围墙。家里并排盖着二座草棚,面南朝北,倒也十分整洁、向阳。

    吃完饭,拴娃子爹带着怀仁和怀义到他家四周走走看看。拴娃子爹指着不远处山坡上的几孔窑洞说道:“大哥、怀义老弟,我家原来就住在上面的那几孔窑洞里。因为离沟底的泉水远取水不方便,前年才搬到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上面窑里的锅灶、炕都还在,门窗也还没有拆,你们就委屈委屈先安顿在里面,你看行不行?”怀仁和怀义赶紧应承下。

    天黑前,窑里窑外已经收拾停当,一家人总算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拴娃子和拴娃子爹跑前跑后也跟着忙活了整整一天,还从自己家里拿来了好多日常用品给怀仁他们用。怀仁、怀义和拴娃子爹刚坐下来装上烟抽了几口,拴娃子就挑着一副担子上来。一头挑的是一大盆汤面,另一头挑的是一笼笼炕得黄葱葱、油剌剌的页页馍馍【注释:页页馍馍,关中西部方言,把馒头切成薄片叫页页馍馍。】。怀仁和怀义赶紧对拴娃子爷儿俩千恩万谢,说以后千万不敢再这样了,这里的锅灶都已拾掇好,他们一家人自己做饭就行啦。

    吃完饭,拴娃子收拾好担子回了家,凤丹安顿几个娃到窑里睡觉,怀仁、怀义和拴娃子爹蹲在窑门口上抽旱烟说闲话,宝堂、宝良和宝财坐在旁边听热闹。

    怀仁问拴娃子爹去那里能找到活干,拴娃子爹想了想说道:“这个容易,我给我东家说一声,先让你们在他家干点零活。哎呀,你看我都糊涂了,怀仁哥和宝堂不都会擀毡吗,而且都是把式。我东家也开了一家擀毡的作坊,但他请的师傅擀的毡和你家擀的毡比起来质量可差远了。依我看这擀毡的活肯定能行。”怀仁和怀义听了都很高兴。

    “还有啊,富贵老弟,这次我们那里的年馑恐怕没有那么快过去,我们在这里可能要作长久打算。还得麻烦你给留意一下,看能不能跟人家租点地种。”怀仁对拴娃子爹说道。

    一听这话,拴娃子爹笑了笑说道:“你要想种地,这容易的很,也不用跟人家租。你看窑前面这一大片荒坡,原来都是田地,我们家也种过。只不过坡地收成不好,后来没人种了就撂慌了。你们想种就种,也不用给谁交租。现在把地开出来,到种麦前正好还能种一茬荞麦。”怀仁和怀义听了自然非常高兴。

    怀仁取出缝在被子里的一块响元交给拴娃子爹,请拴娃子爹帮忙买一点杂粮、荞麦种子和种地的农具,并说了怀义和宝堂几天前到城里买粮的遭遇。拴娃子爹满口应承,接过响元揣进内衣兜里,说道:“唉,这些保安队的人跟土匪差不多,常常和地方上的流氓恶棍串通一气祸害人。见了这些人要躲远一点,咱们招惹不起。”

    拴娃子爹的东家姓张,在定原县是个大财主。家里不但田地多,而且还开办了毡坊、油坊,农闲时还利用家里的牲口、大小车辆贩运货物,生意非常兴隆。当家人五十多岁年纪,身形矮胖,面皮白净,留着山羊胡子,为人非常和善。经过拴娃子爹介绍,怀仁和宝堂在张东家毡坊擀毡,干的是包工,擀一条毡给一条毡的工钱,擀得多挣得多,而且一天三顿饭管饱。怀仁和宝堂都是擀毡的把式,再加上定原这地方出产的羊毛质量好,擀出来的毡结实耐用而且卖相好,很受当地人欢迎,在集市上卖得很快。张东家很高兴,没事老爱端着茶壶到毡坊看怀仁和宝堂干活,和怀仁说闲话。一个月后还给怀仁和宝堂加了工钱。

    怀义、宝良和宝财在张家干短工,种地、放牛、放羊,有啥活就干啥活,工钱按天算。除了给张家干活外,一家人抽空在窑洞前开垦了一大片荒地,怀仁用步子量了一下,大概有八、九亩多。下了一场透雨后,怀仁把地都种上了荞麦。怀仁、怀义他们给张家干活挣的钱,再加上凤丹、继业、宝明和宝信剜的野菜,一家人一日三餐总算有了保障。

    这天后晌刹了工从张东家毡坊回来,天还没有黑。怀仁蹲在窑洞前的塄坎上抽着旱烟,看着眼前已经开始打花的一大片荞麦,思量着从家里逃出来的前前后后,不由得感慨万千。唉,这多亏碰到了拴娃子一家人,才能这么快在定原安顿下来,生活也有了保障。要不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这恩德可是几辈子都还不完呀!怀仁一回想起刚到定原时的境况,心里就直后怕。这要是把家里人带出来饿死在外边,以后怎么有脸去见爹和娘呀?

    虽然粮食还是不够吃,也只有一点细粮,只能靠野菜和有限的粗粮、杂粮维持,但总不至于饿死。现在看来,这一家人的命就算是逃出来啦!

    定原这边基本上安顿下来了,不出啥大的意外,日常生活基本能够保障。现在令怀仁最担心的还是留在家里的宝堂娘和兰兰。按理说逃荒出来时留下的粮食够娘母二个吃上一阵子,但现在世道不太平,被偷被抢的事经常发生,遇到这种事情兰兰和她娘可咋办呀?

    怀仁一有空就找刚从关中道逃上来的人,或者到关中道做买卖的生意人打听家乡的情况,可每次打听到的消息总令他的满腔希望化为泡影。怀仁他们走后虽然下了一、二场小雨,地里有一锄深的墒,但这对于已经干透了的黄土地而言没有任何帮助,太阳出来晒上一个时辰就全干了。晚秋作物仍然一粒都没有种下,这眼看又快到一年麦子下种的季节,老天爷仍然没有一点要下雨的意思。

    坟地的新坟每天都在增加,往北的山路上到处都是外出逃荒的灾民。每次听到逃上来的人这样诉说,怀仁都心急如焚。

    唉!也不知道兰兰和她娘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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