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遭遇了连续几年的大灾荒和去年的疫病,不知饿死、病死了多少人。自己一家人还能够一个不少的回到家里重新过上平静的日子,这是菩萨的保佑和老天爷的眷顾,也是祖上积下来的福气。

    怀仁感念上天和先人的恩德,对天地神明的敬畏之心更甚。去年腊月逃难刚回来,怀仁就带着怀义、宝堂和家里的几个男丁到娘娘庙烧香磕头,布施了不少香油钱。刚过完年,又叫宝堂娘和怀义媳妇蒸上白面献的到西瓜山三宵庙烧香还愿,也布施了不少香油钱。

    怀仁一家人对先人更是感念有加,初一、十五香火不断。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先人的神主牌旁边多了一个“恩人无名氏之灵位”的神主牌。对于这个新增的神主牌,只有怀仁、怀义和宝堂知道其中的原委。宝堂娘曾经问起这件事,怀仁只说是在定原时遇到的一个恩人,没有透露其中的细节。

    虽然楼房和厦房都烧没了,家里满目疮痍,急需修整。但这比起当年二个先人空手二吊到沟北创立基业,条件不知强了多少倍。当时先人挖的一前一后二个地坑窑,也成了怀仁激励宝堂他们重建家业的活样板。

    去年腊月逃难回来后,怀义一家人暂时住在窑里。怀仁和怀义商量好了,现在家里没有牲口,先把马房全部拆了,再伐上点树,在原来厦房的位置翻盖成一溜偏房,一家人就够住了。稍微往后缓一缓再新盖马房。

    天刚一暖和,怀仁和怀义安上胡基模子在土壕踏胡基,宝堂带着宝良和宝财用推车往回拉土。准备工作做好后,怀仁请了四个匠人,又请了风水先生看了日子,祭了天地和先人后正式动工。拆马房盖新房,一切都很顺利。到四月初,一溜十三间厦房就盖起来了,锅灶和炕也都一并盘好。只等过了三伏新房干透了,人再住进去。

    后晌,怀仁一家人正在修补拆了马房后院墙上留下来的豁口,周家堡的周东家牵着一头驴带着周继业来了。

    继业跟着怀仁一家人逃难回来后一直不回周家堡,怀仁打发了几次,继业都不回去,要给怀仁当儿子。怀仁没有办法,托人给周东家捎了个口信,说周继业现在在沟北。后来由于家里忙着盖房,口信有没有捎到怀仁也没有在意。倒是继业在家里开始准备盖房后没有多久,突然说要回家看看他二爷,怀仁也没有阻拦。继业回周家堡有近二个月了,一直没有音信。

    怀仁见周东家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去作揖施礼,请周东家进屋坐。周东家说就不进屋打搅了,坐在外面说话还畅快一些。

    周东家对怀仁说道:“怀仁贤侄呀,你可是我们周家的大恩人哩。要不是你救了继业,我大哥的香火可就断了。唉,那一年也怪我脾气暴躁,见继业他爹把我给的麦子全卖了抽了大烟,就赌气说不管他爷儿俩了。其实哪能不管呢?我大哥就剩下继业这条根了,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让这条根断了呀!那年我骂了守成后,过了十来天没见到继业爷儿俩,我叫人去寻,有人说看见二人往北逃荒去了。这不是笑话吗?一颗粮食都没有拿什么去逃荒呀?不饿死在路上才怪呢。我估计二人走不远,就叫人一路去追。结果去追的人回来说在斜岭上找到了继业他爹,找到时人都死了好几天了,可就是不见继业。我当时以为让狼给叼去了。继业他爹的尸首都没有办法运回来,我派去的几个人就在斜岭上挖了个坑给埋了。冬上你捎话给我,说继业当时跟着你们一家逃荒去了,现在活得好好的,我听了高兴得都不知说啥好。可自从那场瘟疫之后我就病倒了,连炕都下不了。这几天才感觉好了一点,就带着继业来当面致谢。”周东家说完,向怀仁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怀仁赶紧搀扶起周东家,让周东家坐在宝堂端来的板凳上,对周东家说道:“叔,你身体刚刚恢复,不要累着坐下说话。其实这也没啥大不了的,当时也只是举手之劳。可惜守成兄弟当时已经不行了,我们也没有能力把他给你送回来。”

    周东家说道:“唉,守成娃就是那命,怨不得别人。你救了继业这可是天大的恩德呀,哪能说是举手之劳呢?这灾年刚过,你们这一大家子人也不容易,继业这娃我就先领回去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干儿子。”怀仁笑了笑说道:“只是那样叫叫而已,也没正式过礼,娃爱叫就叫一声,不爱叫也就算啦。”

    周东家接着说道:“你对继业的活命之恩我们周家不能忘,他周继业要是忘了他的命是怎么从年馑里逃出来的,不要说我,就是老天爷也不会饶他。继业,给你干爹干娘磕头,发誓要一辈子记着干爹一家人的恩德。”继业赶紧跪下磕头发誓。怀仁赶忙拉起继业。

    周东家又说道:“怀仁呀,大恩不言谢,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想这年馑刚过,眼看又快夏收夏种了,没有牲口使唤也不行,我就从我家槽上牵了头驴给你,你先用着,解解燃眉之急。”怀仁听了赶紧说道:“哎呀,叔阿,这可使不得。再说你看我家连马房都拆了,喂都没有地方喂。”

    经过几番推辞,周东家说道:“怀仁阿,既然现在家里没有地方喂,那我就先把驴牵回去,等你要用的时候我再差人给你牵上来。”周东家说完,就牵着驴带着继业告辞回去了。

    “唉,继业这娃我看跟他爹一样,好吃懒做。说的好好的不回周家堡了,可前一阵子跟宝堂刚干了二天活,就嚷嚷着要回去。人也不实诚,在定原的时候乘大家不注意老是偷东西吃。”凤丹看着远去的周东家和继业埋怨道。

    一眨眼,又到了一年麦黄收割时。

    今年开春后雨水也不多,只下了一场透雨,麦子减产得很厉害。收完麦后怀仁算了一下,每亩平均只有不到五斗的收成。晒完麦后,怀仁一家人又忙着腾柴【注释:腾柴,关中西部方言,指碾完麦后,再把麦草翻碾一遍。】,忙活了二天又腾出了四、五斗麦子。到今天后晌把柴也全部摞好了,今年的夏收就算结束了。怀仁叫怀义和宝堂他们把尖杈、木杈、木掀、驳伽等工具收拾好拿回去放到地方。又叫宝堂晚上把周东家忙前差人牵来的驴喂饱,明天一早给周东家送回去,去的时候装上三斗大麦当牛饲料。安顿好后,怀仁蹲在场边的碌碡上抽起了旱烟。

    “怀仁哥,你家场上安顿下了没有?收成怎么样阿?”不知什么时候,志广从场边的坡上走了上来,和怀仁搭话。

    “哎呀,是志广老弟呀,没有看到你过来吓我一跳。这不后晌刚安顿好。自打一开春就没怎么下雨,收成还能怎么样呀?你家庄稼做得大,还没有安顿下吧?”怀仁说道。

    志广走到怀仁跟前,答道:“还没有呢?不过今年收成不好,再有几天也就安顿下了。”怀仁叫志广到家里坐,志广说不去了,就蹲在旁边另外一个碌碡上和怀仁说起闲话。

    怀仁把烟袋递给志广,志广装上一锅烟,和怀仁对着火,边抽边对怀仁说道:“怀仁哥,有这么个事,我在地里看到你蹲在场边就过来先和你说一下。忙前你家老四怀海找到我,想叫我做个中见人,把你们二家的祖坟地给分了…,”

    怀仁听了就是一愣,还没等志广把话说完就打断他的话,说道:“啥?怀海他说啥?分啥祖坟地?”志广显然对怀仁的反应没有思想准备,愣了一下说道:“怀海说你们另家时祖坟地没有分,想分祖坟地…”

    怀仁一听就火了,站起来对志广说道:“分祖坟地?怀海他这是想干啥?我找他去。”志广见状,赶紧把怀仁拉住,说道:“哥,你先别燥。你家祖坟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原原本本学说一遍,也好让我心里明白。”

    怀仁这才重新蹲在碌碡上对志广说道:“这怀海是不是疯了?我们家是我二爸主持分的,请六先生做的中见人。庄背后西北面的祖坟地分给了我和怀义,东北面的地分给我二爸和怀江、怀海一家做坟地。这些当时都交割得清清楚楚,大家都知道。他怀海怎么现在又要分祖坟地?志广老弟呀,你不信我把怀江叫过来问一问,怀江不可能胡说。”

    志广听了怀仁这话,对怀仁说道:“怀仁哥,你先嫑急。这事也不用问怀江了,我志广不信你还能信谁呀?既然是六先生做的中见人,肯定有分单呀,祖坟地分给你家分单上有没有写?”怀仁答道:“当然有写。可我家的房子那年让土匪给烧了,那张分单当时放在楼房里面的柜子里也一起烧了。”

    志广听怀仁说分单当年连房子一同烧了,便说道:“这样的话我就有点明白了,你家房子着火的时候怀海一家人都在,他知道你家的分单可能被火烧了,六先生去年也过世了,他这是想跟你和怀义争祖坟地呀!怀仁哥,按咱们这里的老礼祖坟地一般是不分的,你家当时怎么就分了呢?”

    怀仁狠狠地抽了二口烟,说道:“这都是我二爸要分的,我也不知道呀。当时我二爸突然提出来要另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而且我爹去世的时候嘱咐过不许分家。后来我也曾经前前后后思量了一下我二爸突然提出分家的原因。我爹去世后把家交给我二爸管,可我二爸一直病着躺在炕上,实际上是我二娘和怀海在当家。另家的时候我知道家里的粮食和钱都短了不少,再加上分家前我二爸把我二娘骂了一顿,我估计肯定是我二爸发现短了钱和粮食才下决心要另家。至于为什么分了祖坟地,我想肯定是我二爸知道我二娘和怀海短见【注释:短见,关中西部方言,此处是自私的意思。】得很,怕日后大家相争才分的。”

    志广听了怀仁的话,说道:“怀仁哥,这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怀海这小子既然起了这心,你就要小心防备,以免吃亏。”怀仁说道:“怀海的良心是让狗给吃了。我就不信,这黑白能让他给颠倒了。”

    天快黑了,二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志广起身告辞回去了。

    怀仁走到家门口时见到怀海,就对怀海说道:“怀海,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怀海看到志广和怀仁蹲在场边碌碡上说话,就知道志广说了些什么,没敢过来支吾了二声赶紧走开了。

    晚上临睡前,怀仁把怀海要分祖坟地的事给宝堂娘说了,宝堂娘叫怀仁不要大意,小心怀海又出什么鬼主意。怀仁嘱咐宝堂娘先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又说量他怀海再有本事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叫宝堂娘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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