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去年快种麦时,怀仁心里很是焦急,逢人就问家里有没有下雨,能不能种麦。知道的人都说家里一直没有下雨地里没有墒种不了。怀仁不死心,碰到从家里逃上来的人就问,但得到的答案一直都是种不了。等到了种麦的季节,见从家乡逃上来的人不断增多,怀仁这才死心,知道这一料麦子肯定又种不上了,也就打消了回家种麦的念头。

    怀仁、怀义在定原种的荞麦收割了,收成还不错。后来一家人又开垦出了一大片荒地,全部种上了小麦。

    秋季没有回去种麦,怀仁本来打算和宝堂回家过年,也给兰兰和她娘背点荞麦回去。但到腊月时听说关中下了大雪,山路被雪封住无法通行,回家过年的打算也落了空。怀仁估摸着冬天下了大雪,地里能攒下墒,开春天暖和了种一料早秋肯定没有问题。逃慌出来整整一年了,兰兰和她娘在家里怎么样,始终没有一点消息,怀仁和宝堂都非常担心,打算无论如何这一次都要回去看一看。

    怀仁和宝堂早早就买好谷子、糜子种子,又装了二斗玉米,磨了几斗荞麦面准备回家。

    晚上吃完饭,怀义媳妇凤丹在烙干粮,准备给怀仁和宝堂带在路上吃。凤丹还在荞面里卷上胡麻籽,烙出来的干粮香味扑鼻。怀仁、怀义和宝堂在收拾行李。由于路途遥远,行李一定要收拾好,捆绑结实,要不路上散了架可就事倍功半了。

    “大哥,现在离种秋还早着呢,心急啥呢?是不是想我大嫂想得手腕腕软,连饭碗都端不住了?”凤丹边烙干粮边和怀仁说笑。

    “老夫老妻的,有啥好想的?老话说的好,糜谷争早晚。迟种一天早种一天田禾长得可就差多了,季节不等人呀。”怀仁笑了笑说道。

    “大哥呀,听说路上不太平,特别是过了正头城,等路的土匪多得很,你和宝堂路上一定要小心。”怀义边帮忙收拾行李边对怀仁说道。

    怀仁说道:“这我知道。过了正头城以后,我和宝堂就不走大路走小路。那条小路虽然不好走,但知道的人少,又是捷径,肯定没啥问题,你就放心吧,把这边这一摊子照顾好就行了。”

    第二天鸡刚叫头边,怀仁和宝堂就上了路。

    怀仁和宝堂二人脚力都好,虽然背了很多东西,但二人行走的速度还是很快。再加上早晚走了一点夜路,第三天刚擦黑二个人就到了正头城。

    怀仁和宝堂在志德的油坊歇了一晚上。

    因为要走小路,怀仁和宝堂不敢摸黑,第二天天已麻麻亮时二人才出发。小路上果然人很少,一路上除了偶然能碰到一、二个当地放牛、放羊的庄稼户人外,几乎不见什么行人。怀仁和宝堂归心似箭,一路上除了走累了坐下吃点干粮喝点水外,一刻也不敢耽搁。

    爬上了一道不高的山梁,一股凉风吹来,二人感到无比清爽。怀仁放下行李,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招呼跟在后面的宝堂也坐下来歇歇。怀仁取出皮囊喝了二口水,又把皮囊给了宝堂。

    怀仁指着对面的山梁问道:“宝堂阿,你看梁对面是什么地方?”宝堂喝了口水答道:“看起来眼熟,但不知道是哪里。”怀仁说道:“那就是桃花岭梁啊。”宝堂听了非常兴奋,对爹说道:“对阿,是桃花岭,翻过桃花岭梁我们就到家了。”

    快到家了,怀仁和宝堂的脚步好像轻快了很多,不一会儿就翻过了桃花岭梁。怀仁抬头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太阳,离天黑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

    “是怀仁大哥吗?你们回来种秋呀?”二人刚下了山,一个正在沟边塄坎上干活的人向他们打招呼。怀仁仔细一看,原来是肖家坡的肖明明。

    “哦,是明明老弟阿,我们是回来种秋的,你在干啥呢?”怀仁问明明。说话间肖明明已经走到怀仁和宝堂跟前。

    肖明明说道:“还能干啥呀?胡乱挖点能吃的东西。你们俩背着这么多东西,现在可不敢回家,小心被人看见踏了脚后跟【注释:踏了脚后跟,关中西部方言,被人盯上的意思。】。”怀仁笑笑说道:“都到家门口了还怕什么?”肖明明接着说道:“唉,这世道,白天看着好好的人,说不定晚上就成了土匪,还是小心点好。这不前几天,沟南都都从山上背回来了二斗多高粱,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回的家,晚上就被人抢了。我看你和宝堂还是先到我家坐一坐,等天黑了再回去。”怀仁觉得还是小心点好,就和宝堂去了肖明明家。

    “叔,你最近有没有见我娘和兰兰?”宝堂接过肖明明递过来的一碗水,问道。肖明明答道:“前几天还见过,你娘和兰兰都好着呢。不过有一件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你二爷家去年冬上被土匪抢了,土匪烧了你二爷家的房子,你家的房子也连带着烧了。”怀仁和宝堂听了都大吃一惊,赶忙问肖明明是怎么回事。

    肖明明说道:“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解手,看到你们沟北方向的天空很亮,就跑到窑顶上看,才知道是你们沟北的房烧着了,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第二天我才听说土匪抢了你二爷家,还点着了房。你二爷家还保住了楼房,你家就剩下马房和厨房了。”

    怀仁听罢,蹲在地上抽完了一锅烟才缓缓地说道:“唉,烧了就烧了吧,只要兰兰和她娘没事就行了。哎,明明阿,你家是怎么熬到现在的?你爹呢?”

    肖明明说道:“唉,怎么说呢?我家只有几亩坡地,正常年份粮食都接不上,这荒年就更不用说,断粮都一年多了。好在我从小就在山里钻,对山里很熟。找点野杏、野桃、苦李还有野菜什么的,都能下口。瓜桃月过去了,就到山里捡杏核、桃核,掏老鼠窝、毛驹溜【注释:毛驹溜,关中西部方言,指松鼠。】窝,好歹也能找点吃的。去年冬上可就惨了,雪下了有二尺多厚,一点吃的都找不到,天又冷。我爹没熬到过年就殁了。这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家,去年我在你家地里挖了不少蔓菁回来晒干,一冬就靠这个挨过来的。”

    天刚擦黑,怀仁和宝堂急着往回赶。临走时怀仁给肖明明掏了二个干粮,还装了二碗荞面。

    到家了,怀仁叫宝堂小点声叫门,不要惊扰了别人。宝堂强压着兴奋的心情,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叫娘和兰兰开门。

    宝堂娘和兰兰、虎虎还没有睡,正坐在炕上念叨怀仁和宝堂他们。兰兰耳朵尖,听到有人叫门,就对娘说道:“娘,你听,我大哥回来啦!”“说梦话呢?你想你大哥了吧?”宝堂娘嘴里虽然这样说,还是侧耳仔细听着。果然,是宝堂在外面叫娘。

    宝堂娘赶紧下炕,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出去开门。

    “哎呀,他爹,我的宝堂儿阿,你们可算是回来啦!”宝堂娘开了拐门,看见怀仁和宝堂就活生生地站在门外,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三个人进了屋,宝堂娘点起油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兰兰和虎虎也高兴地不得了,拉着怀仁和宝堂问这问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怀仁指着放在地上的口袋对宝堂娘说道:“他娘阿,这二个口袋里全是荞麦面,你今晚给咱擀点面吃,我和宝堂都想吃你擀的面。”宝堂娘说道:“你和宝堂赶紧洗把脸歇着,我这就去擀面。唉,我和兰兰、虎虎都忘了面条是个啥味道啦!”

    宝堂娘取出面盆,舀了二碗面,边和面边对怀仁说道:“他爹,这家里都烧成这个样子了,你和宝堂咋没有啥反应呢?唉,都怪我没有看好家呀。”

    怀仁装了一锅烟在油灯上点着抽了一口,说道:“我和宝堂后半晌就下了桃花岭梁,背着东西怕被人看见就在肖明明家等到天黑才回来,家里发生的事肖明明都给我和宝堂说了。怪你啥呀?这土匪放火烧房子,你这碎脚老婆还能救得下?肖明明说现在土匪多的很,沟南都都背回来二斗来高粱,当晚就被人抢了,真的假的?”

    “那还能假得了?我看是怀海串通土匪抢的。”宝堂娘凑近怀仁耳边小声说道。怀仁听了,赶紧说道:“这种事可不敢胡说,怀海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当土匪。”宝堂娘抬头看了怀仁一眼说道:“咋不可能?都都说他回来的时候就在西边沟碰到了怀海,没有见其他人。再说沟南被抢的第二天,我听见怀海和他媳妇在推磨磨面,兰兰说磨的就是高粱。”

    “不管是不是,这种事情你可不要再乱说。”怀仁对宝堂娘说道。

    宝堂从囊囊里掏出一把炒熟的胡麻,对兰兰和虎虎说道:“兰兰、虎虎,你们看这是啥?”二人凑过来,看了看都说不认识。兰兰问道:“大哥,这是啥?闻着香的很,能不能吃呀?。”宝堂给兰兰和虎虎嘴里喂了几颗胡麻,又把手里的胡麻放在一个碗里,让二人慢慢嚼,还说这东西越嚼越香。

    怀江听说大哥和宝堂回来了,一大早就过来和怀仁坐在院子里说话,问了很多怀仁他们出去后的情况。怀江临走时问怀仁:“大哥,这几天就要种秋了,前街的李东家和几个大户今天开始舍早秋种子,你要不要?”怀仁答道:“我和宝堂回来的时候带了点,荞麦、谷子、糜子都有,够种了。人家舍的种子你若不够用,就跟大哥说,我给你分上一点。”怀江答应着,就转身回去了。

    没有牲口,怀仁就把种子撒到地里,宝堂和娘在后面用锄头翻地埋土。芹芹家地少,和女婿把自家的地种上后也来帮忙。四、五天的功夫,怀仁就把秋粮种下地。

    怀仁和宝堂把楼房和厦房剩下来的残垣断壁全部拆掉,好的砖瓦整齐地摞在一边,土和烂砖烂瓦全部清了出去。烧剩下的木头还能用的堆放在一边,不能用的劈成柴禾摞好,把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

    宝堂正在一旁劈柴,看娘过来了就问道:“娘阿,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但这几天忙着种地都给忘了。咱家和我二爷家北头塄坎的榆树怎么不见了?”宝堂娘答道:“就这呀,你爹都问了几遍了。从去年冬上开始,陆续有人把榆树皮剥下拿回去煮着吃。后来树干上的皮被剥光了,就有人把树根掏了出来剥树根上的皮。到最后,一棵榆树都没剩下全挖了。腊月下了雪天冷,树干也被人拉回去当柴烧了。我和兰兰没有劲,只拉了些树枝回来,你看那边墙角还有,还没烧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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