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屏住呼吸,将手里的小石头扔向湖里,小石头在湖面上跳跃着,每次跳跃都溅起小水花,水花随着波纹散开,湖面归于平静。
孩子们喜欢玩打水漂游戏,看谁的石头在水里飘得更远,击出的水波更多。
凯撒憋红脸,捡起一块石头,费力地扔进湖里,水花大得溅到脸上。他的脸红扑扑的像苹果,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有点玩累了。
他拉着塞巴斯蒂安的手,说道:“塞巴斯蒂安叔叔,你教教我怎么打水漂。”
塞巴斯蒂安蹲下来,擦了擦凯撒脸上的水。他捡起一块薄石片,用拇指和食指形成的半圆弧边握住,中指在下面托住,用手腕的力量将石片旋转着平贴水面打出。
“6、7、8……我的天哪!10下!叔叔,你打出了10下!”孩子们尖叫着,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欣喜拍手。这些马童、学徒、骑士侍从们陪伴着凯撒,尽管身份、地位不同,在玩游戏时,显露出同样的纯真眼神。
塞巴斯蒂安喜欢这些孩子。他们没有大人的复杂,纯真可爱。他希望凯撒能记得这一刻。
“一石激起千层浪哦。”比尔·牛顿打趣道,向塞巴斯蒂安眨眨眼。
伊萨克拿着一篮苹果派,对孩子大呼小叫,孩子们的注意力被水果、点心吸引过去。
“摄政王陛下、比尔大人,来尝尝苹果派。”伊萨克笑着挥挥手。阳光照射在他那仿佛雕刻过的脸庞,他与伊凡娜皇后在外貌上有些相像,但性格上要阳光得多。
“不,我不饿。”塞巴斯蒂安摇摇头,向湖的另一端走去。
比尔拿着一块苹果派,小跑着跟上塞巴斯蒂安,说道:“闻着挺香,摄政王陛下,您不想尝尝?”
塞巴斯蒂安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看着湖面上漂浮的落叶,说道:“不,我没胃口。”
“您不喜欢伊萨克,御前会议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比尔一口咬下苹果派,“但我觉得那男孩挺招人喜爱。”
塞巴斯蒂安回头看了看伊萨克,一群孩子围着他,要他讲故事、分糖果,年轻的财政大臣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模样。但一想到他通过皇后堂弟的身份,通过不公正的手段进入御前会议,塞巴斯蒂安的心里就犯恶心。
“是的,他挺招孩子喜欢。毕竟孩子们与他没权力之争。看他,多像个孩子王。”塞巴斯蒂安话里带刺,“一旦有利害冲突,他面带微笑,背后耍手段。”
比尔舔了舔嘴唇,抹掉嘴角残留的苹果派碎末,说道:“有些话,不知道我该不该说。”
见塞巴斯蒂安点头允许,比尔来到湖边,眺望远方。他说道:“您事先就知道伊萨克是皇后陛下的堂弟。在他的名字出现在竞选者名单上时,您就该知道财政大臣就是他,竞选就是走走形式。皇后没向您关照过?”
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她没提起过。我也不认为他能胜任。”皇后的胃口更大,她要父亲索罗斯伯爵当首相,而我拒绝了。
“您对亚当斯倒是情有独钟。”比尔嘿嘿一笑,“一石激起千层浪哦。”他捡起石块,扔进水里,石块才漂了两下,就掉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伊萨克赢得毫不荣誉。御前会议、总督们在竞选者中威信扫地。”塞巴斯蒂安每次闭上眼睛,一想到公布结果时,那些落选者的眼神就浮现在脑海里。
那些落选者,有的干巴巴地望着伊萨克,流露出羡慕的神情;有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就知道是场戏”,眼神淡然却充满讥讽;有的眼神充满愤怒。
比尔咂咂嘴,说道:“要我说,您的提问,答案根本没有对错。伊萨克站在保卫皇权的角度思考,削弱潜在的威胁,又让对方感到生活有奔头,不会造反。我们该承认他有点政治智慧。”
塞巴斯蒂安冷笑一声。他想起了伊凡娜皇后。奥古斯特皇帝说伊凡娜的权力欲很强,伊萨克也是如此,看来格拉芙家族的血统对权力如饥似渴。
“您笑什么?记得迪特里希家族吗?他们死了长子罗伯特,先皇陛下为了安抚他们,单独特批抚恤金30万帝国马克。抚恤金是其他遇难魔法师的1尔看了看冷笑的塞巴斯蒂安,举例道,“如果黄金家族们没有富可敌国,先皇陛下何必如此?他不怕其他遇难魔法师的家族不满,就是因为想拉拢一头熊,吓跑一堆野猪。”
“但我认为亚当斯说得没错。”塞巴斯蒂安指了指那些马童、骑士侍从,“那些孩子吃饱穿暖,才能更好地服侍二皇子。”
“所以我说,您提的问题,答案的本身没有对错,只有角度不同。亚当斯不过是换了个你更喜欢的角度来说同样的道理。他先把百姓放第一位,但目的还是维护皇权。”比尔耸耸肩,撇撇嘴,“伊萨克说得比较直白,让您觉得他一心想保住皇室的权力,过于自私。要我说他有点傻气,好听一点叫单纯,这种话怎么能在场面上说。”
“所以……”塞巴斯蒂安看到湖中的鲤鱼游过来,一甩尾巴,进入水底。
“亚当斯有些城府,他说了漂亮话,哄得百姓和摄政王都开心,到头来结果都一样。”比尔的话捅破了窗户纸,“所以御前会议成员都希望伊萨克进来,比较容易……对付。”
塞巴斯蒂安心里咯噔一下,他反复琢磨比尔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摄政王陛下,您是没听到近期贫民区的那些议论,他们说您公正、守信。一个青亭群岛默默无闻的小子,凭借才能当上了奥兰多行省的总督。”比尔的嘴角浮现出笑容,说不出是讥讽还是赞扬,“您让各个阶层的孩子梦想着走进国王塔,他们必将发愤图强。”
情报总管捡起一片薄石块,打起水漂:“5、6……6个!一石激起千层浪哦,您树立了威信、建立良好的口碑。”
塞巴斯蒂安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比尔的话中有话:“你的意思,伊萨克进御前会议对我也有好处?”
“当然,皆大欢喜。皇后陛下感激您。伊萨克年轻单纯,您再拉他一把,让他成为您的人。”比尔点点头,“路德维希司令的脸肯定会更青了。但是谁在乎他呢?也许有朝一日,他被查出贪污军饷,锒铛入狱呢?财政部、工匠事务部又逃走了一些人,他们怕受到克劳泽、瓦尔泽的牵连。您的权威像清晨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
“他们肯定有共犯,法务部正在全力调查搜捕嫌犯。”塞巴斯蒂安眯起眼睛,看了看情报总管身上的丝绸短衫,上面绣着布谷鸟。下一个入狱的也许是路德维希。慢慢来,一个个扫清他们。
“您向湖里扔了块大石头,摄政王陛下,”比尔倒抽一口冷气,“小心自己被打湿了身。”
“你在威胁我?”塞巴斯蒂安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问道。
比尔耸耸肩,摸了摸头,笑道:“我在提醒您。您该打水漂,不是扔石头。打水漂浪花小,湖面起不了大的波澜。您别太急着掀起大的风浪,毕竟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别后院起火。”
塞巴斯蒂安疑惑道:“别打谜语,我讨厌文字游戏。”
比尔看了看天上的云,云朵遮住了太阳。他的语速缓慢,声音刻意压低:“撞残大皇子的马、骑手的尸体被找到,挖了出来。那骑手穿着的内衬衣服上,绣着纹章,图案是半人马拿着长枪。”
塞巴斯蒂安心里一惊,他张了张嘴,仿佛自己听错了:“艾林家族?梅诺行省卡伦·麦迪逊公爵的封臣?”
“摄政王的《纹章学》没白看。就是霍斯特·艾林。老伯爵的长子希洛克·艾林是魔法师毕业生,就是被烧成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个。”比尔微笑着,仿佛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不可能,艾林伯爵与大皇子无冤无仇。证据呢?”
比尔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缓慢地回答道:“希洛克·艾林在迷雾谷事件中,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却人不人鬼不鬼。军部一直不肯放人,说他是重要的证人。”
“军部这么考虑也不能说错。”塞巴斯蒂安评价道,“只是战狼小队的调查未免太慢了。”
“我打听到霍斯特伯爵对儿子学魔法大为光火,甚至剥夺了希洛克的继承权,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比尔说这话时,看着塞巴斯蒂安的眼睛,他眨眨眼,“如今明知儿子苟活,却不能相见,凶手又迟迟找不到,凭这一点,他就怀恨在心。”
比某个叫海因里希伯爵的人好得多。他亲手杀掉了他的儿子。塞巴斯蒂安没有回避比尔意味深长的眼神,说道:“这够不上证据,继续说。”
“艾林伯爵与库恩男爵是亲戚,库恩男爵又是卡伦·麦迪逊的远房亲戚。”比尔扳着手指头,说道,“这样算来,艾林伯爵不但是卡伦·麦迪逊公爵的封臣,也能沾亲带故。可怜库恩男爵被先皇陛下用酒活活灌死,卡伦公爵下跪恳求都没用。”
流血的宴会。一同死去的还有卡介伦·杨。塞巴斯蒂安的心里蒙上阴影,他不想回忆那场帝国庆典宴会。
“您想想,儿子被帝**部扣押,不人不鬼,亲戚被皇帝活活灌死,封君被当众羞辱。”比尔添油加醋般说道,“艾林伯爵的自尊心堪比摄政王的荣誉心,他能忍得了?”
塞巴斯蒂安不作声,他假装没听见比尔的最后一句话。
“卡伦公爵连夜回了行省。第二天皇帝陛下和大皇子就在骑士团体比赛中发生了所谓的意外。”比尔咂咂嘴,“这可真说不上是巧合。关键在于,吓呆的侍从、马房伙计、铁匠都能证明,那个骑手就是艾林家族的,那匹马就是他的,刺马的匕首也是他的。”
“那些证人呢?”塞巴斯蒂安问道。
“证人等着您审问呢。”比尔终于玩够了打水漂,“只等您一声令下,都城守备队就会将他们抓到您的面前。”
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我得派人把艾林伯爵请来,当面对质。”
“怎么请呢?写一封信?会打草惊蛇。”比尔迈开脚步,与塞巴斯蒂安一起回孩子们那里。
“直接派人去请。但我不想让军队去,那会引发不必要的流血冲突。”塞巴斯蒂安想了想,“都城守备队也不行,他们的人手不能被抽调走。”
“我倒有个建议,”比尔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远处的伊萨克,“皇后陛下娘家的卫队去邀请艾林伯爵,就说皇后想找伯爵叙叙旧。他们如果反抗,您再派军队也不迟。”
塞巴斯蒂安顺水推舟,他点点头:“就听你的,让伊萨克带卫队去,皇后的堂弟去,更为适合。”
比尔嘿嘿一笑,眼神意味深长。
凯撒的打水漂技术有了长进,石块在水面上跳了7下,才沉到水里。马童、骑士侍从、学徒们拍手尖叫。
一石激起千层浪,千万要谨慎。塞巴斯蒂安看着水里的浪花,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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