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面对着电脑,闪烁的屏幕上只有一行字:“1、别墅,夜,内”。
已经三天了,每一天林川都是面对这一行字,他实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崩溃。
接这个活儿,林川也是迫不得已的,他并不喜欢那个叫尹陆的制片人。
尹陆是通过一个朋友认识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今年夏天,街头的大排挡中,尹陆递过来一张名片,灵雪影视公司制片人。
林川看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影视公司。以林川的判断,尹陆基本是属于那种到处叫嚣着拍片,然后去骗钱,行话叫“扎钱”的人。一旦扎到钱,他就会拍一个破烂片来糊弄投资人,而大部分资金却都揣进了自己的腰包,当然扎不到钱的时候便到处骗吃骗喝,得过且过。这种人是林川最瞧不起的。
说也奇怪,也许隍都这个地方身藏不露的有钱人真的很多,所以便会有许多这样的骗子翻山越岭地来到这里,所以影视业在这里也发展了起来,林川依稀还记得自己当初也是满怀信心闯进了隍都,那是哪一年呢?林川都懒得再去想了,他只知道隍都人绝不好骗,他们的聪明是外面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其实,林川对尹陆的判断并没有任何根据,他只是不太喜欢这个人,在林川的感觉中,一个主动找你,然后到处乱发名片的人即便不是骗子,也肯定是一个混子。尤其在大排挡这种最平民化的酒局中,乱发名片显然很不合时宜。
但这一次,林川却不得不依靠尹陆,因为他已经交不起房租了。
林川是一名枪手。
在影视圈中,枪手就是没有署名权的编剧。一位名编剧接到一个活儿,然后找来几个就象林川这样的枪手来写,写完之后,名编剧拿过去略做整理,然后就署着自己的名字交给制片人了。
在隍都这个影视业刚刚起步的地方,枪手们的数量也是逐年增多的,许多人都想在这里寻找机会,但事实上有机会的人并不多,枪手的行当竞争也很激烈,太有想法或太有个性的人根本不适合做这一行,而林川恰恰是这样的一种人,所以许多本来能够到手的活儿都莫名其妙的丢失了。自然的,林川也就没有钱,他只能住在地下室中,而且经常要忍受着房东的冷嘲热讽。
正在林川交不起钱的时候。尹陆找到了他,这却是林川始料未及的事情。
据尹陆说,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投资商。这位成功人士想把自己当初创业时的艰辛拍成电视剧,恰好便遇到了尹陆。
林川终于明白为什么仅见过几次面也没有什么深交的尹陆会找到自己。
那位成功人士肯定是自恋狂,隍都里的自恋狂一直很多,对于这种人,剧本写出来后,他肯定要亲自过目,然后提出几乎可以积成文献的意见来,根本无视于剧本的写作要求,但作为编剧只能根据这些莫名其妙的意见把自己辛辛苦苦写的剧本重新修改。
这种修改便是无止尽的了,任何编剧都无法忍受的,改个**遍稿子几乎成了行规,也许这就是尹陆找到自己的原因,若在往日,林川肯定会一口拒绝这样的剧本,但现在不行了,房租就象一把刀子一样顶在他的胸口,他不得不接受。
尹陆先付了10%的剧本预付款,林川的房租终于交上了,但随即而来的只能是面对着电脑发呆。他有些后悔接了这么一个活儿。
其实,林川完全可以搬离这个地下室,仅仅因为它位于隍都的市中心吗?对于根本不用坐班的林川来说,市区与郊区并没有很大的区别,何况隍都这个城市也不是很大,花同样的钱,在郊区也许会有更好的房子可住呢。
那林川到底为了什么呢?他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个地下室到底有什么值得留念呢?
为了这个问题,林川想了很久,但他始终想不明白。
林川甚至根本记不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住进这间地下室的。
在他的记忆中,这间地下室与隍都这座城市是同等重要,甚至比隍都还要重要?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林川,令他欲罢不能,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只是隐隐得觉得,这间地下室里藏有一个只有他才能解开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决定了他的选择,解答了他为什么会对这里如此的迷恋。
林川抬起头来,把已经完全呆滞的目光从那个只有一行字的电脑屏幕上移开,开始环顾四周。
其实这间普普通通的地下室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每一次重新审视,林川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里记载着他的整个人生,此时,他已经不是这间屋子的房客,更象是这间屋子里的一部分,一块砖甚至只是一块墙皮。
七八平米的房间,由于长年无法得到充分的阳光,所以墙皮都呈现出暗灰色,房门对面的墙壁上在一人多高的地方开了一排透气窗,并不宽大而且都嵌着铁栏杆,这是唯一能够透着外界空气的地方。
窗子朝向西面,所以每天傍晚有一个小时左右的阳光射进来,这是极度宝贵的时间,虽然那时的夕阳依旧被迷雾遮挡,几乎跟没有一个样,但这也是林川最为珍惜的时间。
每到这个时候,林川总会躺在床上,那斜斜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有些舒坦的感觉。林川此时是绝不会闭上眼睛的,他要慢慢地享受这份安逸,更重要的是透过那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值得庆幸的是,外面的世界一片空旷,窗前没有任何建筑物的阻挡,可以看到一抹阴霾的天空,压得很低,有种窒息感,却让林川感到不是那么孤独,所以他喜欢这种感觉。
其实,排遣这种孤独感的还有不时从窗口经过的那些美丽的小腿,尤其在夏天的时候,每一双小腿都不同,纤细的粗壮的,将淡淡地光线绞碎以期引起他的注意,总能令林川莫名其妙地想要猜测一下小腿主人们的容颜。
但令林川最难忘怀的还是那一个个的夜晚,每当他坐在电脑前累了,便躺在床上透过那排窗户看着外面的夜空,心中顿时会升起些许的宁静。
虽然隍都的夜空并不美丽,甚至只存在着两种颜色,黑色与白色,黑色的天幕与黑色的云显现出一种令人心醉的安逸,白色是月光,虽然有些过份地惨烈,但它的遥远与神秘依旧存在,在黑色的天幕中同样孤独,就如同林川现在的境遇一般。偶尔地能看见一弯月牙,林川固执地认为那是一颗巨大的星星,能够传递出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
林川也许永远忘不了在那个夏夜里的一幕,半高的窗户仿佛就是电影的屏幕,遥远的月牙却异常的明亮,当它的光辉投照在林川的脸上的时候,一对修长的小腿却突然出现在这个屏幕中,月色从小腿间透过来,将那种神秘的感觉更肆无忌惮地彰现了出来。
这是一幅绝美的构图,是可以令人浮想万千的美景,但林川却突然间感到一丝恐惧,因为那对小腿在这宁静的夜色中突然变得极为苍白,刻骨的白色,即而变得惨烈,似乎与隍都的月色融到了一起,一种不安宁在这个瞬间奇袭了林川的每一寸神经
他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对色彩的辨别能力,耳朵在这个瞬间却被巨响撞击着。
敲门声,并不嘈杂却每一下都实实在在的,仿佛在撞击着每一个脆弱的心灵,在这个深寂安详的夜里。
林川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床头的电脑上屏保在闪,一个个抽象的极具哥特氏画风的照片令林川立即清醒了过来,他意识到了有人在敲门。
隍都的夜向来是恐怖的,在这么一个冬夜中谁会敲自己的门呢?林川的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任何人在深夜中听到这种摄人心魄的敲门声都会有如此感受的,林川自然也不例外。
昏暗的管灯在咝咝作响,林川从床上蓦地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