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司机带回到家中,林川显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圈套,当王大成打开房门的时候,只见门口站的人竟然就是瘸子大祥。
的确,司机与刘姐熟识,那么怎么可能不认识瘸子大祥呢,而丁香旅舍出了命案,大祥跑到司机那里也是极有可能的。
林川的心跳了起来,他不知道对方两个人为什么会来找他,有什么目的!
大祥将手指放在了嘴边,冲着林川示意不要出声,然后迈着步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身后的司机立即将门关上了,并且锁好。
大祥看了一眼林川的家,然后坐在了床边,对林川介绍道:“这是我兄弟王大成。”
林川除了点头以外已经不知道做任何表示了。
大祥接着说:“刘惠兰不是我杀的,是雷伯宁派人杀的,他本想找人杀我,但我跑掉了!”
“他为什么要杀你,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大祥点上一根烟,看着烟圈慢慢地升起,才说道:“因为他是我兄弟,”他笑了笑,“以前是,以后还会是的。我知道这件事说起来挺传奇的,那是你们这些外人的看法,但在我看来,这是无耻的罪恶,我躲了这么长时间,但还是被他找到了,我以为我能守着一个灵牌就这么活下去,苟活下去,但没有想到他还是不想放过我,那么来吧,刘惠兰死了,看看下一个死的是谁!”
“看来你们有很深的渊源啊!”
“一起死过,你说这样的渊源深不深?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死亡是什么?是绝望中的呼吸,是绝望中的心跳,是种孤独感。不是心脏停止跳动,如果真死了就好了,就解脱了,就不会再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那天绑住我的是你?”林川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想象不出面前这个瘸腿男人竟然在那天晚上会表现的那么冰冷。
大祥点了点头:“你醉了,省了我许多麻烦!”
“你完全把我搞糊涂了,从头说吧,可以吗?”林川急切地问道,此时他也想吸一根烟,在听别人讲述一段故事的时候,吸烟能够令自己更加进入情境。
“这事得从大概十年前说起,我和雷伯宁都住在一个村里,那里穷,穷便是一种罪过,所以我们必须出去挣钱,你知道我们去做什么,矿工,那根本不是人做的活儿,但你必须去做,因为要挣钱,要解决穷的问题。很不幸,我们村里十几个兄弟一起去的煤矿是一家私营的,什么私营的,应该是私开的,我们象奴隶一样,能够吃饱,能够挣点钱,但却十分地累,累得要死,而且没有安全感。”
林川从来没有感受过一位矿工的苦难,但他能够想象出来,常年在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中工作,即便没有安全的问题,也如同进入了坟墓了一般,那种感觉恐怕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他心中立即对面前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同情。
“都是穷人吗,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职业,好在大家都年轻,又都是同一个村里来的,所以我们也有自己的欢乐,穷欢乐,那时候很累,也很苦,但兄弟们的感情一直就很好,这一点恐怕你们是体会不到的。但这种好日子仅仅过了不到两年的时间,矿上终于出事了。煤矿出事是我预料之中的,其实谁的心理都有这份准备,在我们刚刚干这行的时候,就已经写下了遗言,这些人的遗言都放在一起,一旦谁出了事就让工友把他的遗言带回老家去送交给他的家人,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所变化的就是有些人会经常地把遗言改动一下,那都是个人的事情了。”大祥停顿了一下,将手头的烟狠狠地掐灭。
“但那场事故还是令我们措手不及,恰好是我们组,恰好是我们这些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的兄弟们,十几个人全部困在下面了,黑暗,到处都是黑暗,如果你耳朵听到呼息声,至少证明是两个人活着,你自己还有另一个人。但事实上,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息声,心跳声,周围全是寂静,我甚至感觉不到我的一条腿被砸折了,那时候疼痛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根本意识不到,只有等死,听着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地减弱,想喊人,根本不可能的,你根本喊不出来,就想睡下去!”
林川感到毛骨悚然,这的确是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说出来的感受,所以那天在丁香旅舍的201房才会问自己那些话,只是当时自己根本没有这种意识去理解问出那种话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何理解呢,没有经历过死亡怎么能够理解死亡的含义呢,怎么能够体验出死亡的真正过程呢!
王大成坐在一边,默默无语,认真地听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是一个木偶一样。大祥一定与他也说过这些话,他能够理解这番话的含义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但他既然是大祥的朋友,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倾听者,脱离死亡的人愿意把死亡的感觉与人分享,但与什么人分享却一定要有所选择的。
林川突然感到心头一热,大祥对自己没有恶意,也许他只是要让自己知道这些事情。
大祥接着说道:“如果真的睡下去,那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知道这一点,雷伯宁也知道这一点,还有雷彤,在黑暗中,我们三个彼此都看不见,但能够听得见,所以我们必须说话,说话能够让自己活着,能够让其它人也活着,当时的情况十分糟糕,三个人都动弹不了,但每个人都能说,说得嗓子哑了,氧气没了,还在说,说女人,似乎只有说女人的时候才会令我们精神起来,我们只能以这种方式等待着救援,而且我们不知道有没有救援,我们的努力是不是白费了。有好几次,我们三个人中的某一个都开始不出声了,另两个人就使劲地喊,喊到他出声为止。就这样,我们挨过了二十八个小时,现在想起来都感到不可思议。但十二个兄弟,却只活下来了我们三个,其它九人全部死了!”
大祥的语调没有一丝悲伤,显得很平静,这件事情已经经过了很多年,似乎悲伤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只有平静地对待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大祥似乎有点口渴,站起身来:“有杯子吗?”
林川忙递过去一个杯子:“不好意思,我这里没热水。”
“用不着。”大祥并不在意,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洗手间,他的背景看上去似乎挺拔了许多,林川不禁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看旁边的王大成,王大成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生怕他突然做出什么意外举动似的。
林川摇了摇头,等着大祥回来。
洗手间中传来接水的声音,然后看见大祥从里面端着水杯走了出来,他继续说道:“现在你知道我和雷伯宁什么关系了吧?”
林川点了一下头。这是一场关于死亡的誓言,在黑暗**同经历了死亡,那种情谊绝对是人们想象不到的。
但后来两个人为什么又会结下如此深仇大恨呢?为什么雷伯宁有了今天的地位,而大祥却只能混迹在贫民区里,他们为什么又会来到隍都城呢?这些都是疑问,林川在静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