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曼卡学校

    一天中午,队里的广播响了一遍又一遍,通知社员晚上开大会分责任田。

    傍晚,队长陈开在家里吃饭。他挟起一块肉正往嘴里送,忽然“啪”的一声,筷子被人打落,肉也掉到了地上。他抬头一看,嘿!只见眼前叉手叉脚站着一个女人,高高瘦瘦,一双圆眼

    瞪着自己:“哼!你倒挺自在呀!”陈开见是寡妇胡三,脸一红,掉过头去,只见村里另两个寡妇阿瑞和阿芳也来了,个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台后面还跟着一群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

    的三岁,象鸭子一样拥进屋来,陈开一数:八个。

    陈开见这阵势,不慌不忙地笑着说:“各位难得光临,待老夫斟茶!”胡三用手一拦:“屁话少讲,我问你,今晚分田,我们三个也要分?”“社员讨论决定,广播通知,不假!每个劳

    动力一份,皆大欢喜!”陈开嘴里应着胡三,但眼睛却避着她,因为他心里还记着那次向胡三求婚遭到拒绝的事,不好意思哪!

    “好!”胡三喊了一声,将身边的孩子一个个抱着往饭桌上放,“我们劳动力少,拖儿带女的,这些孩子交你管,饿了病了你负责!”阿瑞和阿芳见戏开了场,嘴巴一扁,哭哭啼啼说:

    “人家劳力强,分田正合他们的心意,可我们儿女一大群,没有劳动力怎办哪!”那群孩子呢,有的见母亲哭了,也跟着哭;有的抓碟里昀肉;有的敲盆打碗;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陈开却弓着腰,呵呵笑着说:“傻婆!如今是社会主义,分责任田是为了更好地发挥社员积极性,促进生产,使大部分人尽快富起来。你们劳动力少是有困难,但我们仍是大集体,还有

    党的领导,怎能丢下你们不管?”他说着,一手一个抱起桌子上的孩子,笑嘻嘻地问道:“你们说,对不?”两个孩子鼓着腮直点头,嘿!他们嘴里正塞满着肉呢!三个寡妇见了,真是哭也

    不成,笑也不是。

    这天晚上,队里在热热闹闹开大会分责压田。三个寡妇呢,都聚在阿瑞家里,哭了又骂,骂了又哭。后来,大家一商量,决定搞个自由组合,有事大家好照顾。三人商量完毕正要上会场

    ,要求队长将她们的田分到一块儿,只见陈开撞进门来,将一张纸条递给阿芳说:“三位女菩萨,这份田是你们的!”胡三抢过纸条一看:咦,这陈开怎知我们搞自由组合?不但将田分在一

    起;离家又近,就在村口,而且还是块一脚能踩出油来的肥田。三个寡妇高兴罗!胡三心里甜甜地想:啥,看不出这死鬼有仇不记,心地还好呢!她心里感激陈开,但脸却拉得长长的,用眼

    瞪着陈开说:“还不走?半夜三更闯入寡妇门,不知羞哪!”陈开脸红红地转身走了。

    住在阿瑞对面的李快嘴正坐在门槛上吸水烟,他知道陈开给胡三她们派了好田,一见陈开出来就笑嘻嘻地唱起了粤曲:“只可惜落花有意,那个流水无情哪!”陈开知道李快嘴是笑他不

    知趣,人家不理睬,还死乞白赖地去讨好。可陈开根本不理这一套。

    一天,陈开经过村口,见胡三组的那块田,稻苗又黄又弱,上去一检查,缺肥哪!当时,市场上化肥正缺,三个寡妇正急得团团转。陈开也替她们着急,他顾不上吃晌午饭,一口气跑到

    公社找张书记,总算弄到了几十斤化肥。陈开背着化肥,兴冲冲地往回走,快到胡三家门,却犹豫起来。为啥?怕别人笑话呗!谁知偏偏冤家路窄,迎面走来了李快嘴。李快嘴见陈开背着化

    肥,咧开嘴笑笑:“陈队长,又上门啦!”陈开放下袋子,说:“李伯,你家劳力多,如今搞得不错吧?”李快嘴得意地摇着两个指头:“两百块!家里搞副业生产,单这个月就挣了两百块。”陈开打趣说:“好呀,恭喜发财!将来好买田买地当地主罗!”李快嘴瞪大眼说:“你疯啦!如今是社会主义,谁当地主?我当?你当?”陈开笑笑说:“对呀,现在是社会主义,虽是

    分了责任田,但生产队还是个大集体,有的家庭努力少,孩子多,困难大,我们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呢?”

    李快嘴听了连说:“在理,在理,,应该支援!”说着,他提起那袋化肥乐呵呵地说:“陈队长,既然如此,你怕人笑,那就让我来替你送去吧!”胡三看见陈开找来化肥,心里又暖了

    几分,她嘴上不说,心里对他挺感激:虽说以前自己给陈开碰过一鼻灰,如今他仍然一片诚心帮助这个组,这人虽然背有点驼,但人品难得呀!胡三有点动心了。她几次在街上碰着陈开,有

    意接近他,可陈开见了却一转身入了小巷,真叫胡三哭笑不得!

    转眼到了夏收季节,寡妇组承包的那块田,稻禾密密麻麻,穗子沉沉甸甸,三个寡妇心里象灌了蜜!谁知好事多磨,昨天公社来通知:第八号台风要来了,必须在两天内将稻抢割完。寡

    妇组本来人手就少,偏偏屋漏又遭连夜雨:阿瑞前天喂猪时被咬伤了,手肿得象红薯,请了假;阿芳的小儿子得了流感,发着高烧。胡三是组里的司令,这天早上,她急红了眼,一声令下,

    将三家八岁以上的孩子都集中起来,一数四个,每人发把镰刀下田。哎,这真是没有狗,猫也要拉来看门。阿芳看不过,只好让病着的小儿子在田边芭蕉树下躺着,自己割一阵稻,哄一阵孩

    子。

    阿芳割了几垄稻,伸伸腰,猛拍了一下大腿,对胡三说:“喂,胡司令,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个新闻,昨天我在镇里,看见陈开和一个女人拉扯着!这女人圆圆脸,长得好俊!”

    胡三听着,吃了一惊,只觉得全身发凉,一股酸味涌上心头。她又悔又恨,一肚子气正没处出,碰巧她大儿子因提老鼠,竟扔下镰刀跑到大路上去,胡三气呼呼地追上去,挥起巴掌就打

    ,儿子哇哇直哭,抱着头跑了。胡三骂骂咧咧,正要下田|,忽听得大路上传来一阵马达声,一辆轻型收割机迎面开采,她痴痴地想:如果有这家伙帮帮忙,真是菩萨保佑啦!那收割机转眼间

    来到面前停住,一个圆脸姑娘从车上跳下问:“大嫂,见着陈开队长吗?”

    胡三双手一又,仰着头问:“什么事?”姑娘说:“我是农机站的,叫玉珍,他叫我开着车在村口等他。”胡三试探着问:“是来帮他割稻的吧?”姑娘笑嘻嘻地说:“这还用说,听他

    指挥嘛!”胡三顿时火冒三丈,跳着脚说:“你别找他,他死啦!”说着转身下田,边走边骂:“这个死驼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们这些孤儿寡妇,累死累活没人管!”阿芳见她骂得

    凶,过来一打听,又往大路上一看,忙咬着胡三耳朵说:“司令,那姑娘就是镇上和陈开拉扯的那个呀!”

    胡三一听,更是火上加油,肚里酸溜溜地骂:“原来拖她来给自己割稻。”还是阿芳心眼活,她望着路边的收割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附在胡三耳边如此这般一说,胡三顿时眉

    开眼笑口大声说:“好计!好计!”急得阿芳连忙摇手。但只好整整衣服走上大路,对姑娘说:“师傅,陈开刚回家,你来得正好,我是他表妹阿兰,来帮他割稻,正忙不过来,他的田就在

    那边,这次麻烦你啦!”

    姑娘连声说:“不要紧!”说着将车头一转开下田去。阿芳在前面带路,将收割机带到自己组的田里。收割机吼叫几声,从车头伸出收割器,见着稻就铲。嘿,比剃头还快呢,转眼就割

    了一大片。这时,阿瑞也来了,三个寡妇高兴极了,那群孩子围着收割机又跳又笑地跟着跑。

    阿芳看着看着,忽然叫了一声:“糟!”悄悄地对胡三说:“这计好是好,只怕陈开一会儿来接车,那可怎么办呢?”胡三一听,急得直跺脚。还是阿瑞主意多,说:“有办法,我们派

    个人去堵着他,能拖多久算多久!”胡三一拍胸口说:“我去,不怕拖不住他!”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胡三上了大路,远远就见陈开沿着大路走过来,胡三急了,三脚并作两步跑过去

    ,张双手一拦,大喝一声:“别走!”

    陈开一看是胡三,正要绕过去,无奈胡三左挡右拦地堵着,只好站定。胡三双手叉腰拉长声音说:“陈队长,我问你,当官好还是当民好?”陈开见她问得奇怪,笑了笑:“半斤五两,

    一个样嘛!”胡三冷笑说:“一个样?当队长的有收割机帮持割稻,当平民的眼巴巴望着水浸稻。你倒说说怎么个一样法?”陈开见胡三话出有因,也顾不得同她辩论,忙问:“怎的,那收

    割机已到村啦?”说着抬腿就要走。胡三连忙堵着,说:“陈队长,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今日我和你比个高低!”陈开为了探个虚实,故意懒洋洋地拔着胡须,望着胡三说:“哈,你

    们女人家,能想出个什么好计策?”

    胡三双手胸前一抱,说:“等收割机将我们的稻割完,你就知道啦!”她话一出口,猛觉露了底,想收回也来不及了。陈开暗自好笑:“哦,你们将收割机带到自己田里啦!”说完就要

    走,他怕与胡三耽久了,给人看见又抓笑柄,那胡三只道是陈开摸了底,急着要收回机器,忙扯着他的衣服叫:“你别跑呀!”陈开见胡三死扯着不放,人家见着更不妥,只好皱着眉连声说

    :“好!好!不走啦,算你厉害!”说着蹲在路边,掏出烟来吸。胡三见陈开不敢跑,松了一口气,但眼睛不住地瞅着他,怕他跑掉。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他们面前。他跨下车子,招呼陈开说:“老陈,好清闲哪!你们队的稻都割完了吧?”来人是公社的李文书,下队来检查台风前的收割情况。陈开

    叹口气说:“李文书,我给胡三扣押啦!”胡三见那人是公社干部,大声说:“喂!你是公社干部,大官明大理,你来评评理。分田那时,陈开说现在是社会主义,不会丢开我们不管,如今

    台风要来,我们孤儿寡妇日夜抢割,忙得不可开交口这个当队长的倒好,看也不来看一眼,他自己呢,拖着农机站的那个未婚妻,开着收割机帮自己割稻,你看,有这个道理?”

    李文书和陈开听完,呵呵大笑。李文书问陈开:“老陈,你家的稻快割完了吧?”陈开说:“熬了个通宵,今早已割完了!”胡三一听呆了。李文书又问胡三:“你怎么知道那个玉珍是

    陈开的未婚妻?”胡三把阿芳在镇上遇到他们的事一说,李文书笑着说:“傻婆,玉珍是公社农机站站长。陈开昨天上门说,台风要来了,你们这些困难户抢割有困难,找玉珍租一部收割机

    帮忙,玉珍刚巧上了街,陈开心急火燎地上街去找。你知道玉珍是什么人呀?”胡三哪里知道,就摇了摇头。李文书笑笑说:“她是我爱人呀!”

    胡三一听,恍然大悟,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看来陈开还没找到对象呢!自从分责任田以来,人家一片诚心地帮着自己,而自己还冤枉他!胡三满脸含笑,低着头悄

    悄地走到陈开面前,这时,她觉得陈开比以前漂亮,背也不驼了。想起骗收割机那场戏,她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举起拳头使劲地擂着陈开的肩膀,骂着:“你这死鬼,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害我骂你一场。”李文书很知趣,笑呵呵地走开了。

    这时,胡三想讲两句斯文话,向陈开表表心意,但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只妤放低嗓子说:“陈队长,我想问问你……”陈开嘴里喷着烟,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只要党还

    在,就不能望着你们有困难不管。”胡三见陈开心不在焉,只好转换话题,吞吞吐吐地说:“陈开,那收割机……我对不起你,其实,我很中意……”陈开又点燃一支烟,随手将烟盒放在地

    上,笑笑说:“不错,我也中意!”胡三听着,脸上红通通的,心里热呼呼的,全身发烫,她羞怯怯地问:“我,有什么值得你中意的?”

    陈开得意地说:“嘿!真是人见人爱,价钱不贵,效率高,又省油,如今政策放宽,将来大队的企业发展了,买它一两部,这样,你们的日子就好过啦!”胡三一听,真象当头泼了一桶

    冷水,又羞又怒地瞪着陈开问:“你说到哪里去啦?”陈开抬起头说:“你不是在说收割机嘛!”胡三差点儿气晕啦!她大声地对准陈开的耳朵说:“我问你,我很中意你,你是不是也中意

    我?”

    这次,陈开听得明明白白啦!自从那次求婚碰了钉子,陈开再也不敢想到这事,如今,想不到胡三自己求上门。他真是又羞又惊,“霍”的一下站起身,脸红红地说:“这,这怎么行,

    我长得丑,又没本事。”说着,伸手准备拾起地上的烟盒赶快溜走。胡三只当陈开是要跟她握手,也顾不得丑,羞答答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陈开的手。陈开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心怦怦地

    乱跳。他一抬头,见李快嘴和几个社员正挑着稻走过来。慌忙挣脱双手,一转身飞也似地跑了。胡三又气又急,呆呆地低着头,快要哭出来啦!她看看掉在地上的烟盒,灵机一动,连忙拾起

    ,顺着大路追去。

    李快嘴他们见了,笑得前俯后仰,担子也滑下来了。李快嘴眯眼咧嘴地唱起了粤曲.“只道是八月十六人追月,如今倒是月追人!”胡三停住步,挥起拳头朝李快嘴一晃,骂道.“鬼老头

    ,你再多嘴多舌,看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当木鱼敲!”说着,手里挥着烟盒,朝着陈开追去,大声叫道:“死鬼,你的烟盒哪!”      

←可使用左右快捷键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