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五章

    第5章

    屋内怀苓瘫在炕上,看着自己的十指发呆。

    刚才身体自发行动的感觉,就如同玩了成千上万遍,以至于完全不需要主人思考。自己“借尸还魂”之前,这怀苓小丫头平日里难不成就只玩这些劳什子东西?这到底是哪家的侯府小姐该有的做派?换做自己前世,此时正被母亲拘在屋内研习女红,背诵世家族谱,哪得一日空闲!

    怀苓心下哀哀惨呼,只觉得未来前途无亮,自己举手投足都不习惯,更别说饰演原主不被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就在怀苓忧心自己的演技时,却不知道雪芽已在后宅掀起了一阵风波。

    雪芽比怀苓大四岁,她的母亲正是怀苓的奶娘。

    当年辽中血战之后,十室九空,方怀苓母亲自尽,丫鬟婆子尽皆遇难。小怀苓当时尚在襁褓之中,却无人能照料她。雪芽的娘原本也是良家子,却在这场兵祸里丧偶丧子,牵着仅剩的小女儿,为求活路,签下卖身契入了府,亲手奶大了方怀苓。可惜三年前,奶娘一场风寒,不幸离世。

    于心思单纯的雪芽来说,小姐不仅是小姐,也是她自小玩大的姐妹。

    因为日日泡在一起,玩乐戏耍,过去主仆二人不说心意相通,也算是极亲密了。可是自小姐重伤舒醒以后,雪芽却发现她性情大变,突然从一个极活泼欢愉的性子,变成了郁郁寡欢神思恍惚,尤其言谈举止,更是慢条斯理,竟像是骤然大了许多岁。

    起初雪芽也不曾怀疑,只道是小姐又在玩什么把戏,学那戏台上的角色呢。可今日小姐瞪视她的眼神,雪芽却越想越不对劲。

    小姐就好像根本不认识自己一般!

    莫非……是那晚在城楼,被邪祟冲撞了?

    雪芽慌慌张张寻找着潘嬷嬷,结果才穿过垂花门,就撞上了上房的大丫鬟棉柳。

    棉柳扶着被撞疼的腰,柳眉倒竖,呵斥道:“怎么莽莽撞撞的?又在闹什么?”

    雪芽到底年纪小,又素来惧怕神鬼之事,此时正是病急乱投医时,见着棉柳便慌忙扒住她的衣袖:“棉柳姐姐,你快来看看我家小姐,怎么像是魇着了什么似得?”说着就想拉她回偏院。

    棉柳可不敢进那混世小魔头的院子,忙不迭甩开雪芽道:“什么魇着了!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仔细你的嘴!”

    雪芽此时越想越害怕,这几日里的一些细节,一个接着一个地从她脑海里窜出来,她恍然觉得那屋子里躺着的,哪里像自己日日伺候的小姐呀!

    雪芽白着脸,和棉柳说了自己的猜测。

    棉柳听着雪芽词不达意、语无伦次的话,心下突地一跳。

    眼下在上房伺候方毅的共有两个大丫鬟,除了已开了脸的棉枝,就是这棉柳了。

    二人曾经都是京都侯府里伺候闵氏的一等丫鬟,被派来这辽东,本就是来打理方毅屋内事的,结果却唯独棉枝被方毅收了房。

    棉枝如今虽然只是通房丫鬟,可闵氏远在千万里外,这辽东都司府里,掌管后宅事宜的棉枝,也就只少了个妾室头衔罢了,人人都拿她当个主子对待,如何不让棉柳嫉恨。

    看着雪芽惊慌失措的小脸儿,棉柳眼珠子滴溜一转,伸手反过来拿住雪芽道:“侯爷可是拿姑娘当眼珠子来疼的,姑娘的事儿那就是天大的事儿。只是现下侯爷巡查防务,不在卫所里,这等大事咱们可做不得主,你且随我去与棉枝姑娘说话。”

    雪芽一个小姑娘,哪里别得过棉柳,被她拉扯着就去了上房。

    棉枝此时正和坐在耳房里给方毅缝里衣,见棉柳拉扯着雪芽,掀了门帘子就进来了,忙把手里的活计放进笸箩里,起身问:“这是怎么了,拉拉扯扯的?”

    棉柳四下一扫,见屋里还有一个上房伺候的刘嬷嬷在。

    棉枝心道真是天助我也。她知那刘嬷嬷是棉枝的亲信,素来是个尖酸刻薄记仇的,去岁上曾被小姐推翻在湖里,心里定然恨毒了方怀苓,不由得心下暗喜,脸上却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声道:“姐姐,可不好了,这丫头说姑娘冲鬼撞邪了!”

    一句话吓得屋里人都是一哆嗦,棉枝也慌了神,忙呵斥道:“瞎说什么胡话!”

    棉柳回身把雪芽推了出来,只道:“我可没胡说,姐姐你问她就知道了。”

    棉枝这许多年操持后宅,就算原本是块豆腐渣,如今也历练出几分本事来了,早就认出眼前这梳着双环髻,着一套藕色小袄的雪芽来。见她被推上前,还一副慌张的样子,棉枝不禁一双柳叶眉倒竖,啪地一拍桌沿,呵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往日念你伺候姑娘还算忠心,不通规矩的地方我也对你宽待许多,没想到竟惯出了一副恶毒心肠,就你今日这般胡说,就该拖出去发卖了!”

    棉枝料理家事日久,居移气养移体,也酿出了几分威仪,尤其一声“发卖了”,吓得雪芽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棉枝姐姐我没有胡说!”

    雪芽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声泪俱下道:“实在是自从姑娘醒来以后,处处举止怪异,一开始甚至都认不出我是谁来。我是姑娘的贴身丫鬟,她的性子我最熟悉不过,可是如今,姑娘突然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喝药也不嚷着吃糖,还经常夜半哭泣……如今这许多天了,也不见她提起顾少爷、向小姐他们,有时我提起四爷来,姑娘也面无表情,就像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似的!眼下姑娘的伤已好了,可姑娘还终日恍恍惚惚,忽喜忽悲,如何不让我疑心?棉枝姐姐,我、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呀!”

    屋里几人越听越吃惊,这种种听来的确不合常理,甚至可以说,十分像冲鬼撞邪了!

    雪芽磕磕绊绊把话说完,就吓得趴在地上哆嗦。

    那刘嬷嬷此时忍不住张了嘴道:“棉枝姑娘,容老婆子说一句,这丫头的话虽然过了,但姑娘可是主子,容不得半点闪失,若是这丫头胡说也就罢了,许是姑娘真骇着了呢?此前侯爷要姑娘静养,我等就都没去探视,如今闹成这样,您还是去看看为妙。”

    棉枝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里突突直蹦。她心里也知道这事一个处理不好,自己就要吃侯爷的瓜落,可一听小姐这总总行为,十分像辽东盛传的鬼仙附体,她便如坐针毡。

    棉枝小时逃荒被卖入侯府前,曾被人贩子带着夜宿过荒山,是真格儿见过鬼火的,打那之后就最是信鬼神不过。但棉枝性格谨小慎微,在京都时,攒了银两只会求人去庙里供香烛,并不敢表露出自己真心。

    然而自来辽东,这里家仙之说盛行,多数仆役是打本地采买来的,闲暇讲起民间传说故事时,便极有地域特色。什么诸如萨满伏魔跳大神啦,胡三太奶黑老太太啦,棉枝也免不了听了不老少。起初她觉得这些太无稽,直到一次偶然遭遇,她便彻底信服了。

    这种种,棉枝瞒得过方毅,瞒得过后宅仆妇,却唯独瞒不过自小长大的棉柳。她哪里知道往日里在她面前嘘寒问暖、同气连枝的棉柳,心里早恨毒了她,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把她拉下云端呢?

    此时棉柳见棉枝犹豫不决,便附和刘嬷嬷道:“是啊姐姐,刘嬷嬷说得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要先探视过姑娘的情况才好拿主意呀。”同时给她施以眼色,“姐姐素来是最有办法的,就算姑娘真有什么,也定能请来大能,为姑娘祛病破邪!”

    棉枝略定神,心道也是,倒时叫那雪芽进去试探,我不进屋就是。便起身领了刘嬷嬷和棉柳随雪芽向方怀苓的院子去了。

    雪芽战战兢兢带路。到了院门口,棉枝与她一番嘱咐,使她去试探怀苓几句便可,随后就推她进院落,先将两个粗使丫鬟支开,其余人等再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俯身贴到窗下侧耳细听。

    小怀苓自附身到此处,就没出过这间鄙陋的“闺房”,所见之人一只手便数得过来,除了看天色猜测自己人在东北,甚至连身处何年何朝都不清楚。她前世位高身娇,丫鬟婆子日日环侍,就是只苍蝇都飞不入她身侧十步,就算心下略有警觉,也想不到会有人埋伏在窗外偷听。她见雪芽蹑手蹑脚掀帘进来,神色慌张,便欠起身子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雪芽哪里背着自家小姐行过这种鬼祟之事,心里正七上八下,被怀苓这一问,当即双目圆瞪,流露出些许惊恐来。

    怀苓见她神态突变,知她有异,还不待细想,那边厢雪芽已然想起棉枝的嘱咐,大着胆子几步上前,朗声道:“小姐不好了,舒涵……少爷送您的贝儿鸟没生气儿了!”

    这贝儿鸟又叫煤山雀,是一种东北常见的山雀,不是什么名种鸣鸟,但却格外的讨方毅喜欢,觉得它鸣叫起来使人犹如身处山野,曾经养过好几只。结果这贝儿鸟叫声滴哩响亮,几只鸟雀早晚啼鸣不休,就惹了方怀苓不快,趁着方毅不在家,偷摸就给全放掉了。当时方怀苓还掐着腰放横话说,府里谁再养鸟儿扰人清梦,她就见一个放一个。

    这前因故事,借尸还魂而来的新怀苓又哪里知道,虽然对雪芽的异常心生警惕,也料想不到这瞧着就粗苯的丫头有这话里下套的本事,一时间只依着惯用的口气,淡淡地回了一句:“许是雪大天冷的缘故吧,也值得你这么惊惶?”

    她这话音一落,窗下的棉枝棉柳并刘嬷嬷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要知道雪芽这一句话里,提起的不只是山雀,那前一句里的舒涵,可是方毅的副手、都指挥同知祝永亮之女祝舒涵,哪里是什么少爷?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蒙了,这里面的小姐,究竟……是什么东西?( .)

←可使用左右快捷键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