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第24章

    怀苓前世虽无宠无子,却毕竟贵为太子妃,东宫有位份的诸女,每日都需到她面前问安。是时堂下莺莺燕燕、姹紫嫣红,相互间貌合神离、勾心斗角,你方唱罢我登场,求荣争宠花样频出。怀苓冷眼旁观多年,早见惯了笑里藏刀的手段。之前在辽东,身遭都是些粗犷的做派,直至此时,身处这关系错综复杂的后宅里,她才有几分如鱼得水的感觉。

    方怀歆此时年方八岁,哪里有那些嫔妾高明?虽然天然一副娇态,可那活泛的眼神,暗藏的打量,对怀苓而言,堪称一览无余。

    怀苓心知自己之前一番言语锋芒过盛,此时便需收敛,尽管心里十分不齿父亲在妻子尸骨未寒时便与人苟且,对面前这继妹也心怀戒备,脸上却分毫不露,极温柔含羞地应道:“歆妹妹。”

    而方怀歆与怀苓见了礼之后,却怯怯地将身边一人向前推了推。

    那也是个八|九岁的女孩,梳着双丫髻,穿着一套宝蓝色的撒花如意锦袄,颈上套着赤金璎珞项圈,下坠着一块长命锁,打扮得极为醒目,偏偏一副细眉细眼,下颌圆润,容貌也没长开,站在衣着素净的方怀歆身边,更衬得肤色略黑,便有七分颜色,也只剩三两分。

    她被方怀歆推出来,还有些不情不愿,看向怀苓的目光略带敌意,草草行了礼道:“二姐。”

    二太太白氏见状忙道:“这是我家的萱姐儿,年岁最小,性子素来顽劣。”

    怀苓含笑点头,表示自己并不以为意。

    闵氏却显然极喜欢方怀萱,反而替她说话道:“萱丫头这是还有些认生吧,哪里便算顽劣了?这话我可不爱听。咱们府里一并也就这四个姑娘,她们小姐妹之间自然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那样可就外道了。何况要我说呀,情分是处出来的,相处久了自然近便。”

    方怀萱听了立刻喜笑颜开,甜甜地唤道:“还是祖母懂我。”

    闵氏虽然面无表情,眼神却柔和慈祥,显然对这行四的孙女最另眼相待。

    白氏见太夫人又为女儿撑腰,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心下却苦笑不已,又觉脸面无光,随后再不做声。

    白氏的夫君二爷方伯平只是通房所生的庶子,虽然府内被人尊一句“二爷”,却无权又无势,是个游手好闲、吃喝赌样样精通的惫懒人物。白氏自觉命苦,纵观府内其余诸房,无不人口简单,唯独她这一房,相貌过得去的丫鬟都被收了房,庶子庶女像雨后的笋竹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便是太夫人闵氏做主,一个也不入族谱,每日的杂务也累得白氏心力交瘁。稍有精力,她还要优先放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对小女儿的管教自然有些疏忽。

    说起来白氏也很挫败,毕竟方家虽然出身微末,但却个个姿容不俗,便是自己的亲婆婆李氏,年轻时也很有几分姿色,偏偏自己的女儿萱姐儿生来就容貌普通,眉眼也不知是随了谁,像珍珠里混进来的沙砾。

    结果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夫人闵氏竟然放着一屋子相貌俊秀的孙辈不管,独独相中了这其貌不扬的方怀萱,打小就时常抱去自己屋里逗弄,欲予欲求。

    起初白氏觉得这是自己的体面,心里还暗暗琢磨,是不是闵氏自知貌丑,才喜欢一样不起眼的方怀萱,又琢磨着闵氏身边还有萱姐儿的亲祖母李氏在,自是不会让孩子吃亏。结果等她留意时,方怀萱的性格已经被惯得歪了,脾性浮躁浅薄不说,审美也被闵氏拐成了如今这般。

    又因着方怀萱只比方怀歆小了个把月,两人时常黏在一起,方怀歆不过稍施小恩小惠,便引得方怀萱处处唯她马首是瞻。如今白氏对她稍加管教,方怀萱便跑到祖母屋里撒娇耍痴,引得闵氏和李氏一齐对白氏施压,让白氏好不恼火,只能对她放任自流。

    那厢汪氏杏目活络,见方怀萱退回去后,马上挽了方怀歆的胳膊,十分亲昵的样子,心里便有了数,知道女儿事先定是给萱姐儿说了什么,引得她对方怀苓尚未蒙面便已心存芥蒂。

    再见二嫂白氏一脸灰败,汪氏的笑容便愈发温婉,柔声道:“老祖宗说得是,四位姑娘年岁相仿,日后还要在一起上闺塾,相处日久自然亲密无间。得知苓姐儿回来,我便将沁芳阁打理出来,先让苓姐儿住在那儿,挨着园子,景致好不说,又离几位姐妹最近,聚会玩耍皆宜,最合适不过。”

    闵氏听了十分满意,再与怀苓问答了几句,见她露出几分疲态,便发话让汪氏带怀苓去沁芳阁休息。

    “这会儿你二叔家的两个小子与你弟弟还未下学,你且去收拾停当,待晚上再让他们与你相见。”闵氏说完又偏头嘱咐汪氏,“老三家的,老二不知道又跑哪里去胡混了,你记得派人去把这不成器的叫回来。还有老三那边,也给他去个信儿,今天是你们全家团圆的大喜日子,旁的闲事都没有这个要紧,让他下了衙赶紧回家。”

    汪氏一一应了,便带了怀苓出了花厅。

    一路上,汪氏并没有端出主母的架势,而是身段放得极低,和颜悦色,温煦如春,柔声与怀苓问话。打听了怀苓只带了潘嬷嬷一个贴身嬷嬷并两个粗使丫鬟来京,饶是汪氏也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

    怀苓见状,知道她半路遇袭的事侯府内还无人知晓,想必祖父也觉此事不便透露,家信里怕是只字未提。她不愿横生事端,自然三缄其口。

    汪氏心里转了两转,按下疑惑也不追问,只道:“那沁芳阁方才打扫出来,整顿起来你身边只这几人可不够用,我先调派几个人手过来替你支应着,过几日让人牙子带人来,你好再挑几个合眼缘的,你看这样可好?”

    怀苓心中冷笑,知道以后怕是在自己屋里也无法大声说话了,口里却无不顺从。

    汪氏愈发一副慈母之态,指点着怀苓认路,引着她穿廊过洞,便来到了一处院落。

    只见这庭院不大,却极精致不过,三间房舍均是粉墙垣护,青瓦油壁,还有一间退步,俱是门廊槅扇、典雅秀致。中间还环抱一汪活泉,如此寒冬腊月也未冰封,流动间泉面微微冒着白烟,其间假山嶙峋,富有野趣。

    汪氏指点周遭道:“这处廊下植着芭蕉,园角那边几树都是海棠,如今冬日,绿树凋敝,也看不出花木,若待来年开春,满园生香,是为沁芳阁。”

    入了房内,见摆设一应俱全,博古架上也搁置了不少精巧摆件,先前随车马入了后院的箱笼,早已被小厮健妇抬了进来,摆在屋内。

    汪氏见状并未久留,指了身边一位大丫鬟名唤香茹的,和孙嬷嬷留下,帮着怀苓安置。潘嬷嬷哪里愿意让她们沾手怀苓的贴身物事,只将她们指挥得团团转。怀苓见状也嫌嘈杂,便退了出来,站在泉眼边发呆。

    今日终于回了京都,武宁侯府虽然不比前世苏府整饬严谨,却也有勋贵之家的体面,入眼皆是富贵繁华。可怀苓此时心中,却情不自禁地惦念起辽东那百无禁忌、一塌糊涂的都司府衙来。

    明明自己住在那里处处都不习惯,还险些丢了性命,可是望着眼前这精致的小院冬景,她却觉得一闭眼,好似还身处在那天高地辽的旷野,白茫茫大雪如鹅毛飘落,粗犷却又无比开阔,不似眼前这般闭塞又压抑。

    如今这京都侯府里,是继母汪氏主持中馈。依照今日所见,祖母闵氏不过是面黑心软,大房二房更是在看汪氏的脸色。那汪氏主事多年,又抚养了一双儿女,早已成了气候。而今自己不过是占了嫡长女的名分,真论起来,在这三房里,自己更像是个外人,目前还要依赖父亲方伯然的态度。

    可她还记得梦中,那方伯然脸上狰狞的神色,对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且能忍心抛弃,心肠之冷硬,哪里是什么慈父。要想博得他的青眼,将来逃过卖女求荣的结局,还不如另辟蹊径,加大自己身上的砝码,让方伯然待价而沽,不忍轻易下注的好。

    种种思绪在她眼中纷飞,化作片片碎冰,折射着不甘的光芒。

    她突然有些想念起顾戚园和洪犇来,不知他们如今在做什么。

    想来此时战事又起,只怕他们也不能再去铆爬犁了,是不是会无聊得很?

    转念又想,不知方毅此时是否已旗开得胜,自己离开以后,又会不会惦念自己。想到依照自己的记忆,祖父的寿岁也就在这几年了,她便心如刀割,坐立不安。

    毕竟方毅年事已高,早不能如年轻时那般横刀立马、独闯千军,希望切莫逞强,保重身体才是。

    想及此处,怀苓不由得放下心中的千般算计,双手合十,默默为方毅祝祷起来。

    却说汪氏这厢方出沁芳阁,便有贴身丫鬟来告,说是三小姐正在闺房内大发脾气。汪氏揉了揉眉心,暗道到底年纪小沉不住,脚下便转了方向,带着丫鬟婆子,往方怀歆住的如意馆去了。

    她一路走一路吩咐下去,先遣人去五城兵马司外候着方伯然,又安排今日三房的团圆宴席,前呼后拥,自是威风八面。白氏远远瞧见了,心里暗啐了一口,忙不迭地带着方怀萱避了开去。

    萱姐儿见状,嘟着嘴十分不满道:“娘,你干嘛老是见着三婶儿就躲?这样鬼鬼祟祟的,让人看了笑话。”

    白氏知道自己生了个糊涂东西,和她说点什么,只怕第二日便能传到方怀歆的耳里,到时那位睚眦必报的三弟妹,肯定又要暗生是非,便不耐烦道:“你也瞧见你三婶儿正忙呢,遇见我们还要一番应对,岂不是打扰了她?以后你也远着点,别总去给人添麻烦。”

    萱姐儿嘟囔道:“三婶儿最温柔体贴不过的人了,才不会觉得我麻烦呢。”

    恼得白氏别过脸去,心道那汪氏家里小吏出身,妯娌多年早看出她一肚子鬼蜮伎俩,偏自己这傻女儿老当人家是好人,怎么点拨也不听,真是气煞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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