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 )第5章

    贞姐儿这一倒,可吓坏了旁人。

    随侍的贴身嬷嬷慌忙将她扶起来一瞧,竟然已是唇畔挂血、面如金纸!方怀萱刚刚还为听到的八卦振奋,再一眨眼大姐就倒下了,那仿佛去了命的样子,登时把她吓哭,拉着方怀歆直哆嗦。

    眼前的变故也让元机子懵了头,他一屁股坐倒在地,捏着那根惹祸签子心道:“三清在上啊,瞧这样子,老子只怕又惹来了一场祸事!”心灰意冷之下,被方彦铭兜头一脚踹翻,秃头磕在石阶上,干脆晕了过去。

    方彦铭兀自不解气,头一次爆发出纨绔脾气来,一脚又一脚往元机子身上照踹不误,吓得骂人的话音都哆嗦了:“小爷让你说吉利话、吉利话,你却说的是些什么狗屁!”恨不能把他就墙头扔下楼算了。

    怀苓见场面一片混乱,贞姐儿的嬷嬷也是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哪里顾得上别的,一跺脚,推了潘嬷嬷去抱起贞姐儿,奔下楼去寻人,随后又拉着歆姐儿和萱姐儿连跑带颠跟在后面。

    要说贞姐儿自打见了母亲,就心下郁郁不得开怀。这许多年来,她也不知想过多少理由,去解释聂氏对她的冷漠,今朝被元机子这一说,才把原因想到自己那未曾降生的弟弟身上,登时气血倒涌,蒙了心窍。

    原来那年方伯达的死讯传来时,聂氏腹中的胎儿已有四个月大。方伯达是武宁侯府获封世子的嫡长子,聂氏肚内的遗腹子若生下来是个男孩儿,可能能袭承世子位的。

    嫡长为重,就是闵氏这糊涂的,也看得明白。当是时,聂氏已经现了怀相,肚皮尖尖儿,后腰见洼,老道的医婆、稳婆都信誓旦旦定是怀男。闵氏也怕另生事端,当即抛下一切事情,将聂氏护得铁桶一样,对方伯达遗下的这点骨血视若眼珠子,就算方伯然闹出了和汪氏的丑事,她也全然顾不得了。

    贞姐儿那会儿不过三岁,最是懵懂无知,只记得大家都莫名痛哭,奶娘还说她是“可怜儿”,又不许她穿漂亮的纱裙,又给自己套上缟素的衣物,而娘亲却突然不见了。

    她问起娘亲去哪儿了时,奶娘就只是回答说:“夫人为姐儿等弟弟去了,只要接到弟弟了就回来。”

    为什么要去接弟弟?

    娘亲不要贞姐儿了吗?

    如今想来,那时心底的疑惑和难受,似乎还历历在目rds;。

    贞姐儿在潘嬷嬷怀里颠簸着,她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焦急,想睁眼却睁不开。

    原本梳得齐整的发髻早已散乱了,湖碧色的攒珠绣鞋露在空中,随着潘嬷嬷的快步一颤一颤,她的心神也在这颠颤之中,随着杳杳追忆,飘落进了那个阖府着素的暑夏。

    那天的云彩好像格外多,层层叠叠,像是给日头蒙上了一层纱,和风徐徐,木槿花香,送来难得的清凉。

    她当时正在小园里扑蝴蝶,奶娘原本陪在身边,然后……好像有人来了,叫了奶娘去说话。而小小的她调皮地笑笑,好像期待很久了一样,竟然偷偷跑掉了。

    花园里有一条小径,是鹅卵石铺就的,绣鞋的软底踩在上面,会微微地硌脚。可是贞姐儿却不怕,她知道,沿着这里跑过去,绕过燕云亭,穿过垂花影壁,就会在那处的葡萄架下看见她的娘亲!嗳?可是……她为何会知道?

    哈,娘亲果然在这里!

    她就坐在那儿,肚子高高地耸着,葡萄叶的绿荫打在身上,显得她身形失调得可怕。娘亲的脸上没有抹粉黛,看见自己似乎有些惊讶,可是随后对她露出的笑容,却依然那样美,比木槿花、比云缎锦,比一切的一切都美丽的微笑。

    贞姐儿瞧着她,也笑了,笑了会儿,又莫名地恐惧得哭了。

    然后……她便一头撞了过去……

    “啊!”

    方怀贞突然睁开眼睛,嗓子里响起短促的尖叫,一直汪在眉睫间的泪水,瞬间奔涌而下。

    妙贤法师见她醒来片刻,又昏昏睡去,这才放下用来刺穴的金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便让开了身子,对围拢过来的闵氏等人道:“小施主哀损过度,伤了心脉,只怕还需静养些时日,期间切不可再受惊扰,以免落下病根。”

    贞姐儿本就体弱,今次又气急攻心、心哀成伤,若不是相国寺的主持方丈不仅佛法精深,更精通医术,她甚至险些就此香消玉殒。妙贤法师十分仔细,又与其余人等嘱咐了日后的调理方子,闵氏等人自然无不听允。

    见贞姐儿醒来,闵氏放下了一半儿的心,这才顾得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结果几个小的将前因后果一说,险些把闵氏听晕过去。

    却说当年聂氏的孩子的确是被贞姐儿一脚踢中了肚子,这才流产的。七八个月大的男婴,落地时都有了细模样。长房唯一的希望竟然断送在了唯一的血脉手中,小产后的聂氏几度哭死过去,随后缠绵病榻数年。聂氏心思郁结久了,便钻了牛角尖,甚至连贞姐儿也恨上了,再也见不得自己的亲女儿。

    闵氏也极失望,尤其期间方伯然竟与汪氏有了首尾,世子的头衔也因长房绝嗣落而在了方伯然的头上,让武宁侯府再次成了京都勋贵间的笑谈。

    可闵氏虽然也心伤长子无后,却到底更在意活着的人。为防贞姐儿将来的名誉,她便下重手,将此事死死掩住。好在所知者不多,时日久了,连贞姐儿自己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可谁又成想,□□年过去了,贞姐儿都要议婚时,此事又被一个算命先生掀了出来……真是天命难测。

    闵氏到底性格坚毅,理清来龙去脉后,先命家丁将那被方彦铭踹了个半死的元机子狠狠收拾一番,威逼利诱堵上了他的嘴,随后丢了出去。若不是碍着佛门清净地,她都对元机子动了杀心。至于几个小姐少爷,自然无不吃了瓜落,连着方彦铭一起,各个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再不敢闹出半点风波。

    因着贞姐儿的事儿,方府一行人又在相国寺流连了数日,眼看着都要到年根儿底下了,这才匆匆驱车回了府里。

    此时京都的年味儿已经极浓了,沿街尽是叫卖爆竹、桃符、新历、春幡、春胜等物什的,因着前日又降了一场雪,街边还可见高门富户支的施粥铺子,力图让贫民乞丐也无虞过年rds;。

    因着当家侯爷人在边关,武宁侯府素来对救济布施等事便十分热衷,从不落于人后。尤其每年冬日,都是北关战事吃紧之时,年年腊月廿四的施粥便是闵氏最看重的大事。相国寺里耽搁的这几日,家中便无人主持施粥,也是闵氏急着回府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今年靺鞨犯边,方毅被围、方伯轩失踪的消息也已经入了京。虽然方伯然在九门兵马司职位寻常,却也通过军中老关系得悉了此事,连忙送信给了闵氏。如今北边大雪封关消息滞后,饶是闵氏再如何担心,也只能凭借祈福等事寄托心中的牵挂。

    这是怀苓第一年在府内过节,闵氏搞出的诸多讲究她更是头一次见识,也算是开了眼界。

    腊月施粥以济百姓的事,她前世也曾主持过,以苏府的名门地位,甚至还会遣人夜深寻孤苦贫家,直接将银钱掷入窗内。

    然而,不管是前世的纤纤贵手,还是而今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手,她都没试过参与制作腊八粥的过程,更没亲手处理过胡桃仁这东西。老实讲,就连这些壳子已经沤得有些软了的胡桃,她都是第一次见,更别提要拿特制的小锤敲开取肉。

    虽然讲究都是闵氏搞的,但具体落实却还是汪氏。比如怀苓分到的就是难剥的胡桃,对比起另一边歆姐儿的松子仁和萱姐儿的瓜子,高下真是立判,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胡桃实在难剥,起初不过敲了小半碗,就让人觉着腕酸手痛。但怀苓还是坚持了下来,只为了闵氏说的,将寄托着自己祈祷亲人安全的五仁,掺进布施的粥里,以此为方毅和方伯轩祈福。

    节前除了要剥五仁,几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还要负责给全家长辈作腊药、制屠苏袋。像歆姐儿和萱姐儿二人,还要做贺卡送交好的小姐妹。好在如今先生们都停了课,到了往日上学时间,怀苓就拎着半袋子胡桃,坐在写字作画的书桌前,和姐妹们一起剥果仁。可惜贞姐儿病弱不在,让气氛有些低沉。

    方怀歆和方怀萱如今虽然依然不喜怀苓,可许是相处得久了,面上也便和缓了许多,至少相互增多了言语,哪怕是吵吵闹闹。

    别看小孩子年幼,他们的善意和恶意,都是最纯粹又致命的,可与此同时,小孩子也是最容易遗忘的生物,同一件事情很难记得太久。比如眼下这两个小的,就早已把当初合谋卖掉怀苓的事情忘诸脑后,只是那自私自利的秉性不会更改,时常坦然地笑话怀苓手拙,偶尔还抢她的果仁,以此捉弄于她。

    怀苓每每被烦到了,也会回敬二人,以一敌二也并不落下风,搞得中和斋里一改往日的文雅,时常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手里的活计竟然做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小年。

    这天早上,汪氏就突然遣人来寻怀苓过去。

    怀苓一进怀麓堂,就见院里乌泱站着二十几个小丫头,个个不过十岁上下,像一群呆雀儿,只知道埋头缩肩立在风里。待进了堂屋,果然见一尖嘴妇人涎着笑脸,领了七八个打扮齐整的女孩儿,在向汪氏一一推荐着。

    “夫人您瞧这丫头,一双手再巧不过的,盘金的绣活儿做得又快又好,十指都是拿仔油养出来的,绝对不会刮了好料子。您再瞧瞧这个,啧啧,可是个会调香的,沏茶养花也是行家里手……”那妇人嘴皮子爽利,眉眼乱飞,正说得热闹,忽然瞧见怀苓迈了进来,登时像被剪了舌头的老鸹,眼睛死死黏在怀苓脸上,心道:我的乖乖,卖了这许多年丫头,还道是再好的颜色也见过了,可今儿瞧着这位,才算是开了眼呐!

    汪氏乜斜了这牙婆一眼,心底冷笑,面上却摆着一贯的温润笑脸,对怀苓道:“苓姐儿快过来,难为你屋里人这么久没补齐,可恼了为娘?今儿个这许多丫头里,你瞧瞧哪个能入眼,先支应着过了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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