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第6章

    怀苓醒来时,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抱在怀里,这怀抱很稳,并不颠簸,让一直深陷噩梦中的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安适之感。

    抱着她的人此时正一边走,一边轻声念着《逍遥游》——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他的声音悠然闲适,徐徐而动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慨叹抒怀,却让怀苓听得渐渐入神,几乎忘了今夕何夕。

    然而不待她回过神来,那人倒是先发现了她的舒醒,停了吟诵,笑问道:“你醒了?”

    怀苓尴尬地睁开眼,只见对方正垂目相视,唇畔含笑,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几乎让人情不自禁地醉在他那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目之中。

    李符卿自小便见多了别人见他时的愣怔,见怀苓这么一个九岁女孩也如此,不仅莞尔道:“呵,你这小姑娘可真能睡呢,倒是累我抱着你走得辛苦。”

    怀苓此时已然认出了此人,脸色先一红,喃喃道:“符公子……”

    随即又猛然脸色发白,棉枝、雪芽、黑鹞子……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倒灌入脑内,那些鲜血和死亡顿时令她全身紧张起来。

    怀苓迅速地四下扫看,却见此时已是日头高悬,雪也停了,自己显然离开了那片充斥着黑暗和杀戮的密林。

    她胳膊上的伤口似乎已经被处理妥当,麻麻的,也不痛了。周身裹着一席毛毯,似乎还是此前自己骡车里铺垫的。那符公子正抱着自己走在官路上,四周是空寂辽阔、被冰雪覆盖的原野。

    “这是哪儿?我们在往哪儿去?”

    她慌张地揪着李符卿的衣襟问道。

    李符卿脚下也不停,口里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你看这是哪儿?啊呀,其实我在找个有人的地方,把你这个看上去还有几分姿色的小丫头,卖上个好价钱呢。”

    这话一听就是玩笑话,怀苓此时正焦躁着,哪里忍得了他敷衍,登时急了,怒道:“放我下来!那些鞑子呢?你到底把我带到哪里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我要回辽中卫!”

    李符卿见她的小脸还是一团脏,眼神却锐利明亮,奋力挣扎、怒气蓬勃的样子,显然这一长觉睡得养足了精神,不由得心里痒痒的,只觉得这女娃儿有趣得像一种小动物。

    尤其是当她怒叫着“放我下来,不然我咬你”时,简直就活似个——

    “小狼崽子……”

    “什么?”怀苓一愣,然后更怒了,“你骂谁狼崽子呢!”

    “说的就是你呀。”李符卿脸色刷地一板,眉头深锁,低下头,恫吓一般地和她对视道,“先前我好心好意帮你这个小丫头疗伤,见你晕倒又一直照料你,还带你藏了一夜,躲过了那些鞑子的追剿。一路上我一直没扔下你,还带着你找人求救,你却醒来就翻脸不认人,说要咬我,这不是恩将仇报又是什么?你说我是不是那东郭先生,你是不是那忘恩负义的狼崽子呢?”

    “你……我……”怀苓被说得哑口无言,想说他形迹可疑,又只是她自己的猜测,想说他给自己下了迷药才导致她昏倒,却也没有证据,只能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然后那个符公子立刻就自说自话下去道:“怎么样,没话说了吧?你就算不叫我一声恩公,也该对我多讨好一点,免得我就不管你了,把你扔在这里,看你走到哪年月才能走回辽中卫去。”

    怀苓被他念得瞠目结舌,只觉得眼前这符公子和之前所见的那个清冷邪魅的人,浑然不似一个嘛!

    半晌她才虚弱地问道:“那算我的不对,可你总要把我放下的吧,毕竟……那个……男女授受不亲。”

    “不放。”

    结果李符卿压根不觉得怀里这“小狼崽子”算哪门子的女人,张口就否掉了,还立刻提出了条件道:“除非你叫我恩公。”

    什么优雅安闲,什么大家风范,什么俊美无涛,怀苓把脑子里对符公子的那些旧印象统统撕了个粉碎,这就是个讨人厌的无赖嘛!然而形式比人强,自己挣扎了这么久,也不见撼动这符公子分毫,如若不顺他心意,这话也没办法好好聊了……

    怀苓最终也只能嘟起小嘴,不情不愿、忍气吞声地小声道:“恩公……”

    好在这符公子说话算话,听了她叫完恩公之后,痛痛快快地应了,然后就真的停了脚步,将她放在了地上。

    怀苓双脚终于着了地,然而李符卿的手刚一离开,她立刻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李符卿早料到会如此,先一步撑住了她,笑眯眯地说:“瞧瞧,你还当自己真是狼崽子呢?昏睡了这么久,又滴米未入,能站稳当,我都佩服你。”他隐下没说的是,昨夜渡入怀苓体内的真气,此时还尚未彻底消散,便是个成人如此,也要瘫软一阵。

    怀苓自然不知道真气的事,只觉得自己四肢五骸里透着酸软难耐,还道是之前暴起杀人时,透支力气所致。她听李符卿如此说来,也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逞强,便在李符卿的搀扶下,坐到了路旁。

    然后她便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符卿像变戏法一般,从背后负着的包袱里,取了一个造型古怪的小罐出来,再拿火折子一点,那罐子便燃起了青幽的火苗来,又掏了一张饼,几下撕成碎片,用竹签串成一串,交给怀苓道:“拿着,这样在火上烤,勤翻转,小心别糊了。”然后又翻出一只铜壶来,耙了几捧积雪塞进里面,凑到火边烘烤。动作十分简练,显然是做熟了的。

    那壶里的雪很快就化作了水,渐渐温热了起来,签子上的饼也在炙烤下慢慢冒出了香气。

    怀苓此时才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嗅着饼香,口中的唾液险些溢了出来,结果突然腹内咕噜一声,声如雷动,羞得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可从未在人前出过这等洋相,臊得满脸通红,又不知如何应对。

    好在李符卿虽然觉得好笑,却面上不显,装作没听到一样,垂头烤着饼,

    只是等烤好了第一串时,他却先塞进了怀苓的手里,让她先吃。

    他的这番体贴,倒是暗自化解了不少怀苓心中的敌对。

    一张面饼下肚后,怀苓的心思也活络了,便缓缓开口向他打听道:“符公子为何只带了我一个人上路,你的同伴们……”

    “都死了。”李符卿淡然打断她道。

    怀苓闻言瞪大了眼睛。

    李符卿垂目敛眉,好似注意力只集中在手里的烤饼上,修长的双手稳稳地转着签子,语气平和冷静地说道。

    “我见你晕倒,只好抱着你在林里躲了一夜,期间遇到两次有鞑子来搜索,后来便再没了动静。天亮后,我便又带你回了营地……那里所有人都死了,就连骡马都没有留下活口。没办法,只能继续抱着你走了。”

    怀苓闻言愣怔了半晌。

    虽然此前便隐隐有所预料,然而真的听到了没有活口,她仍觉心底冰凉,如坠冰窟。

    这群鞑子呼啸而来,也不知是如何闯过的关隘,更不知他们此行是否真是为了劫持自己……昨夜之事如果真是一场噩梦就好了,也不至于掠去如此多人的性命。

    想着想着,她呆呆看着李符卿面色不改地烹饪着仅有的食物,突然觉得面前这人似乎哪里不对……

    好像不论是述说经过也好,还是之前与自己插科打诨也好,这位符公子始终表现得像没经历过昨夜之事一般,冷静得近乎冷酷,似乎死去的所有人,在他心中都毫无分量!

    怀苓蓦地打了个冷颤。

    被眼前这个眉目温润态度和善的男子,实际的冷漠无情骇到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符卿挑眉看向她,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又笑了出来:“刚才不是说过了么?”

    他点了点怀苓的心窝道:“我是你的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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