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第27章

    怀苓见状,面上也不恼,唇畔的笑意倒是更深了,唯有双眸深处暗含冰霜,清冷地打量着这看上去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

    只见那方伯然,娇妻乖儿在侧,目光中的自得都满得溢了出来,远道归来的女儿和他们比起来,孰近孰远,一望便知,难怪前世的方怀苓,会被亲生父亲亲手推入深渊。

    此事对于也曾变为家族踏脚石的怀苓来说,是绝对的感同身受。她至今不解,为什么骨肉至亲也可以分出三六九等?为什么不受重视者会被当做家族牺牲品?为什么会有人将亲生女儿的幸福置之度外……

    怀苓只觉得心口一阵揪痛,无法言状的愤懑便油然而生。

    因今次是家宴,几人相认后又契阔了几句,便按次落了座。

    方伯然此时对长女的相貌可是再满意不过,尤其是见怀苓额头上的那簇美人尖,更是心中大喜过望,以为此相貌贵不可言,问起话来也便额外和煦。他先是按例询问了几句老侯爷方毅的近况,然后便问起怀苓在辽东时,由谁负责教养,是否开蒙识字等,细致入微得让汪氏都为之侧目,觉得他行事太过急迫,这副嘴脸难看得紧。

    怀苓不知就里,还道方伯然身为世子,还关心这些婆妈的事,不过是承袭了武宁侯府一贯的不着调,并没有深思,反而有问必答。

    因她不愿横生事端,全是一一按照小怀苓的情况答的,不知情的地方便含混过去,几句话间就把一个野丫头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听到堂堂侯府的二小姐,竟然没有教养嬷嬷,年方九岁还没开蒙,大字不识几个,平时见天儿撩鸡摸狗时,便是一旁伺候的几名丫鬟婆子的眼神都变了,更别提方怀歆和方彦宸了。

    方怀歆强忍着笑意,装作同情的样子,实则内心笑翻了天,只觉得原来这位不过是个草包美人而已,完全不足一提。

    便是年幼的方彦宸也在心中鄙夷不已,觉得这位年长四岁的二姐,怕是连自己都不如。

    等到问清楚怀苓琴棋书画一窍不通,针头线脑一样不会时,失望透顶的方伯然气得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发冲冠道:“哪有把姑娘家当野小子养的?亏父亲总是骂这个不成器,骂那个不肖子孙,依我看,最不着调的就是他才对!当养姑娘是养小猫小狗吗,给口饭吃就行吗?好好的一个姑娘,竟被他养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不成体统!”

    汪氏听得一身冷汗,心道不怪公公瞧你不上,对亲爹不满你也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啊,还胡说八道什么“不成体统”呢,被人听见传了出去,岂不是犯了不孝之罪,世子之位还要不要了!

    她忙不迭地开口阻拦道:“爷慎言!想必侯爷此举必有深意,不是我等小辈可以轻易参透的,爷你不要误会他老人家!”

    方伯然却全然不听,口里依旧指桑骂槐,整个人都沉浸在其中,一会儿将方毅此举,嘲讽为无知武夫,一会儿呵斥方怀苓丢尽了他的颜面,一会儿又自诩方怀歆方彦宸姐弟俩十分有出息,是自己教导有方。

    汪氏见状也只能连忙示意服侍的人退下,余下自家人垂头听训。

    其实,方伯然如此失态,也是有其缘由的。

    对方伯然来说,有一个英明神武的大哥自小对比着,也等于自己被同样英明神武的爹嫌弃了一辈子,自己不过排行老三,比宠爱比不过年幼的老四,比特殊也比不过行二的庶兄,不上不下的,从出生起,似乎就注定了未来只是个走马章台的纨绔命。甚至就是当纨绔,以方伯然那瞻前顾后的性格,也不过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小角色而已。

    然而九年前那场兵祸之后,方伯然因祸得福成了世子,他的世界就此倾塌重建。

    虽然自打受封世子后,方伯然就觉得自己那位独断专行的爹处处看他不顺眼。可方伯然并不以为自己不折手段、绝处逢生有什么不对。

    依他所想,常言道嫁鸡随鸡嫁叟随叟,孟宝君不过是嫁过门来的儿媳,小怀苓又不满周岁,这样年纪夭折的婴孩不知凡几,哪里便算是个人了?他们都不过是依托自己而存在的,而自己是方毅的儿子,见到儿子活着,当老子的不应该欢天喜地才是吗,怎么就有这样狠心的爹,反而觉得死里逃生的儿子有罪过呢?

    方伯然只能恶意猜测,也许他的幸存,让他爹只要看见他,就能想起战死沙场的大哥,想起唯一一次败绩吧。

    武宁侯府里侯爷与世子不和之事,早已经是仆佣们心照不宣的事,母亲闵氏怎样从中调解,也无计可施。

    起初方伯然抱着册封的旨意,以为自己的身份就此稳固,却没想到,之后方毅就处处无视自己,反而转向提拔四弟方伯轩。不仅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还将方家在辽东两代经营的人脉逐一交给四弟……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方伯然只觉得冰寒入骨,恨意丛生,父亲似乎成了在旁伺机等待的敌人,随时可能将他拉下世子的位置,把四弟推上来顶替他。

    他对方怀苓不闻不问,未尝不是恨屋及乌,厌恶方毅对长女的关爱,这才索性当自己没这个女儿。

    如今见着被父亲强留在辽东的女儿,原来过得还不如一般的富庶之家,方伯然就在破口大骂之余,心中暗暗欣喜,似乎窥到了一座伟岸的完人也不过如此一样,有着一种扭曲的自得。

    怀苓低着头听着,貌似温顺,实则手指都快把手心抠破了。

    她虽然对方伯然的心结一无所知,也难以忍受他如此抨击祖父,尤其见汪氏母子三人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就知道有些话,方伯然背地里已经不知说了多少。她无数次想起身为祖父分辨,又无数次受迫形势压抑住自己,此前若说她还对这位亲生父亲存有一二分期待之心的话,这一次终于彻底碎成了渣滓。

    好好的一场“喜团圆”的家宴,到此就彻底成了笑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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