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第39章

    许是怀苓近些日子来总在学做菜的缘故,余嬷嬷那朴素无华的膳食观念,潜移默化间仿佛也影响了她的行事。自发现身份以来的不少戾气,仿佛都随着灶间屡屡炊烟烟消云散,大夫人聂氏背后有什么故事,怀苓虽然瞧出蹊跷,却完全不好奇,只觉得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做好自己便罢了。

    长辈们久别重逢,自然别有一番契阔。

    其中就数汪氏笑里藏着刀,眼睛像刀子似得在聂氏身上刮了一遍,见聂氏纤细单薄得弱不胜衣,便极满足亲热地上前挽了聂氏的胳膊,亲亲热热唤道“大嫂”。聂氏被她把住,脸上便露出了几分僵硬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忍着厌烦,与众人一道随了妙诚法师指引,沿着观音殿、罗汉殿一路拜去。

    一路行来,殿宇巍峨,佛光宝相,罗汉金身,巨大的佛陀供奉在上,映衬得其下人等如同蚁民。每一个殿拜过来,众人浮躁的心也好似慢慢沉静了下来,就连汪氏也若有所思,不再黏着聂氏了。

    直至供奉着四面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像的八角琉璃殿,怀苓仰望着殿中那三丈多高的菩萨塑像,恍惚觉得那千只手掌上的慧眼,竟似都在瞧着自己一般。

    前尘往事,恩怨憎会,似乎又在这凝神静气的檀香中重现眼前,只是重新回味起来,不免又看淡了几分。

    她突然心有所悟,虔诚地取了香,跪在蒲团上,叩首默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间菩萨,善女枉入轮回重历人世,请保佑我今生不要再堕仇怨,远离贪瞋邪见、忧悲苦恼,保佑我心重归安宁。”

    而那莲座上的菩萨,好似侧耳倾听一般,慈眉善目,神态安详,唇畔有若微微笑着,俯瞰芸芸众生。

    拜完了佛上完了香,闵氏又捐了香火钱,还请方丈为侯府做一场法事,随后就带着几位夫人去厢房听妙诚法师讲经去了。临去前嘱咐几位小姐,只能在这东厢里玩耍,不要乱闯乱撞,冲撞了法师清修。

    这一路上,聂氏始终未与方怀贞交流,方怀贞见母亲去了厢房,红着一双眼睛,也跟着去了。

    向来没心没肺的方怀萱见状,也不由得目露怜悯,唏嘘着和方怀歆说:“大姐姐还真是不死心,自打她外公去世之后,大伯母都多少年不理她了,她还想往边儿上凑,只怕又是徒惹伤心罢了。”

    怀苓闻言不禁奇道:“大伯母不理大姐姐有年头了吗?这又是何缘故?她们不是亲生母子吗?”

    方怀歆警觉地看了她一眼,见怀苓面上只有疑惑,觉得那句“亲生母子”可能是怀苓无心的话,不好多计较,便没好气地说道:“这事说与你听也没关系,咱们家几乎人人都知道,当年大伯父去了之时,大伯母是怀有身孕的,结果后来却出了意外,孩子也没能活。后来大伯母的娘家人好像在任上遇了瘟疫,大姐姐的外公外婆也都遭了难。大伯母不知道怎么想拧了,觉着自己是不详之人,也不愿在府里住,还想绞了头发去姑子庙。祖父祖母哪里能允,她就自己住去了别院,连大姐姐都不要了。”

    说罢,方怀歆又嘟了嘟嘴续道:“按说长辈的闲话不该我说的,可是二姐姐不知道也不好,我说你听就是了,不懂的也别问我,我也就知道这许多。”

    然后便拉着方怀萱,说要去求签,甩了怀苓就走。

    怀苓听了这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聂氏能嫁给武宁侯府世子爷,原本也应是身份不低,却不料命运捉弄,竟至如此地步。我只以为自己前世命苦,却不料比我命苦的还有这许多。若再执着于前世的苦厄,倒是我浅薄了。

    待她想透彻了,再一抬头,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已纷纷跟着自家主子散去了,只剩下了自己和潘嬷嬷。

    怀苓也没什么地方好去,想起之前随行路过一处放生池,那池水好似还未冰封,此前匆匆行过,仿佛瞧见池底有鱼的样子,便打算回忆着路线,寻过去看看。

    不料二人行至半路,穿过一处垂花门时,一个擎着食盒的婆子好像没看路,直直地就往怀苓身上撞。

    潘嬷嬷忙上前一拦,对方被吓得一仰,盒子里的汤汁登时泼了两人一身。

    天气寒冷,热汤泼过来立马渗透了棉袍。

    潘嬷嬷气得直跳脚,骂道:“你个老货眼瞎啊!”

    那婆子见惹了祸,忙不迭地连连告罪,任潘嬷嬷骂得狗血淋头。

    怀苓见状只好问潘嬷嬷可带了替换衣裳,潘嬷嬷想着倒是还有一身赭绿外衫在行礼里。怀苓此时心情甚好,琢磨着离放生池不远了,不想和潘嬷嬷回去,便推着潘嬷嬷自己回去换衣裳。

    潘嬷嬷想了想,觉着相国寺毕竟是皇寺,想必没什么危险,便叮咛她在放生池等着,自己匆匆回去换洗去了。

    怀苓也不着急,安步当车,一边赏景一边走着。这相国寺沿途的甬道上,积雪都被沙弥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屋檐上还披挂着银霜。

    没走多远,果然到了放生池。

    怀苓靠近瞧去,只见放生池里残荷枝犹自举着雪顶,一泓池水也好似凝固了一般,几尾锦鲤都沉在池底,懒洋洋地浮动着,几乎不起波澜。倒是池畔的几株苍松,兀自挺拔傲立,给这纯白烂漫的天地,添了一抹碧绿。

    就在此时,此前还有些发阴的天空,忽地透亮了起来。阳光拨开了薄雾,把光芒洒遍整个相国寺,远处钟楼,近处的佛堂,甚至是这汪池塘,在阳光中都熠熠发亮,尽显恢弘大气。

    此景此情犹如身处梦中画中。

    怀苓心道,如今这等仙境里,才能品出先贤那首冬景诗中,“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曲笔传神来。

    她见之欣喜,也不顾池畔冰寒,合衣侧坐在池畔的石台上,单手支腮,一寸寸将这美景收入眼底,只盼着回去后,能行笔泼墨,把这方残雪初晴画在纸上。

    怀苓闲坐赏着池景,却不想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这雪景中最亮眼的一笔。

    李符卿扶着藏经楼的窗框,正远远地瞧着她。

    说来也奇怪得很,明明不过是一袭紫绒的鹤氅,颜色也是极低调的,他却只一眼,就认出了这身影就是那辽东雪地里,像小狼一般,撕咬出漫天血雾的女孩。

    身后丁霖捧着从经架上好容易翻捡出来的经卷过来,语气轻快地道:“可算找着了,还真被爷您说中了,别说是卫夫人手抄的佛经了,刚才我还看着米芾亲笔写的金刚经呢。这和尚庙里可真是藏珍纳宝啊,以后三五年里,咱们都不用愁入宫送什么节礼了。”

    李符卿闻言回头,剑眉轻挑,乜斜他一眼,凉凉地说:“哪里来得咱们?还不是你想不出给太后送什么,天天在我耳边絮叨。若是你这脑子再这样笨下去,爷不如打发了你算了,换个头脑得力的来。”

    丁霖被他说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李符卿这才罢了,扭头继续往那放生池看去,结果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浑身一震,登时把窗棱都掰下来一块。

    这下可把丁霖看得“哎呀”直叫:“我的爷啊,这可不是在咱们府里,您手下轻点儿!”

    李符卿却听而不闻,只急切地望向窗外。

    原来就在怀苓观景之时,竟有一人不知打哪里钻了过来,趁她不备,自后猛地拿了块帕子绑上她的嘴,仗着身高挟持了怀苓,三两下就将她的手绑了起来,囫囵个儿地装进了一口麻袋里。

    李符卿眼看着那个杂役打扮的人背了那装着怀苓的口袋,快步就出了角门,往相国寺东侧门去了,不禁气得一掌拍得窗沿裂了二寸缝子,怒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然后也顾不上嘱咐丁霖,便合身钻出窗外,凝神提气,真气流转,整个人似飞雁一般,贴着殿檐三纵两窜,追着那杂役而去。

    丁霖扒着窗户眼巴巴地看着他渐飞渐远,觉得自己命苦死了:“我的郡王爷呦喂,您这又是去哪儿啊,就不能吱一声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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