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第5章

    因不知黑鹞子在寻觅未果之下,是会当即撤回,还是继续搜索,李符卿便打算在树上过上一夜,明日天晴后再做打算。

    然而此时北风凛冽,寒气袭人,雪越刮越大,渐有滴水成冰之感。

    李符卿身具奇功,内力运转之下,周身火热,并不畏寒,但窝他怀里的怀苓,却面色灰白,唇色青紫,显然渐渐抵抗不住了。

    眼看着怀里的女童气息奄奄,李符卿心知再不助其回暖,她绝度不过今夜。

    既然怀里这孩子自己已经伸了手,又不想将她再扔下树去不管,更不愿意见她再因寒冷而死,那便只能废些功力了。

    李符卿一边暗道麻烦,一边将手探入怀苓的衣服,掌贴其后心,环着她,开始运功为她暖身。

    其实这位六安郡王尽管看起来一副儒雅温和的样子,实则绝非善男信女,更不爱日行一善。

    他的本性极其孤傲冷清,又是金窝福坑里生就的,向来只顾着自己脾气,目下无尘,行事不择手段。

    便如方才,自商队遇袭时,他便第一时间匿去行迹,藏入密林,将另外四个伴当悉数抛下。而潜藏在此树上之后,又眼见怀苓几番落难遇险,他也八风不动,冷眼旁观,丝毫不为怀苓年仅九岁而心怀恻隐之心。

    对此时年方十七岁的李符卿来说,宁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他,万事随心,只看自己想做不想做而已。

    因此当怀苓突然暴起杀人时,她周身燃起的孤注一掷的炽热,得以打动李符卿后,他便立刻态度大变。一旦觉得此丫头看起来有趣,李符卿便处处上心,甚至为了不想见她自残身躯,便不顾自身潜藏,径直飘然出现,态度也十分坦然,根本不以为自己此前是在见死不救。

    结果救人这档子事,只要行了第一步,便像送佛送到西一样,还要救一次又一次。

    李符卿嫌弃地将真气凝成牛毛也似,透过怀苓后背心脉,驱至周身各处,清除她身上的寒气,顺便帮她打通一些郁结的经络,再顺便将其体内积蓄的药毒一扫而空。

    这些举动于普通的江湖高手而言,必然难如登天,对李符卿来说,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甚至无聊得近距离地打量起怀苓来。

    好在只是个满脸黑一道灰一道的黄毛丫头,周围也没旁人,否则,如今摸了她的后背,岂不是要娶了她?

    这转念而逝的念头无稽得让李符卿发笑。

    毕竟李符卿乃是堂堂六安郡王,当今圣上的亲侄子,圣母皇太后的心尖尖儿,哪怕他还是宗室里出了名的药罐子,那也即使瞎了晋王妃的眼,李符卿的婚配也扒拉不到武宁侯府身上。摸了她的后背又如何,便是看光了这孩子,凭她这武将家庭出身,能入府做个嫔妾都算祖坟冒青烟了。

    可是笑完,李符卿又心下慨叹。

    自己未来的婚配如若要讲究门当户对,也就只能从那几家熟知的世交里挑选了。可是想到那几位矫揉造作、含羞带臊的小姐,他便忍不住大呼“无趣之至”,觉得还不如眼前这黄毛丫头来得有趣!

    毕竟于李符卿而言,人生太多事情打从他生下来便预定好了,万事都有例可循,有趣的、出乎意料的事情实在太少太少。

    他身为皇族,打从降生起就是人上人。而身为大周郡王,也便注定了他无所事事的一生。

    正所谓“其生也请名,其长也请婚,禄之终身,丧葬予费,亲亲之谊笃矣”,婚丧嫁娶一应事宜,宗室全包管不说,打从十岁受封起,每年还有六千石的禄赏。

    六千石是什么概念?

    以方怀苓前世的父亲苏裴敏这位当朝一品大员的俸禄为例,也不过是月俸八十七石而已,一年只得李符卿的六分之一。

    而李符卿的岁供又不止这区区六千石,还有钞二千八百贯,绫罗绸缎棉布绢衣等,下至盐引茶叶,上至永业赐田,几乎可谓是溺于富贵了。

    大周对宗室之优容,堪称历朝历代之首,李符卿身为郡王,诗书礼仪不过是学来玩玩,根本无需科举,也没机会展示,权因祖宗规定了:

    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

    也就是说,这些天枝玉叶们,士农工商全做不得,除了吃用自己的岁供,你只需要想如何吃喝玩乐便是正经。就是李符卿的父亲晋王爷,因此生唯独喜爱钻研经商之道,圣上见他不过是爱玩而已,也就睁一只眼地允了,并不以祖训为限。

    可是这样衣食无忧,恣意雍容,李符卿却并不喜欢!

    因为幼时先天孱弱,李符卿自懂事起,就过着百病缠身、朝不保夕、药吃得比饭还多的日子。父母兄弟对他百般呵护,唯恐他有闪失,无论何时身边都会跟着一位王府御医,结果小小年纪就被管束得便犹如小老头一般,饮食少盐少甜,行为举止徐缓,心绪不可大喜大悲,只要稍有逾矩,便会有一群丫鬟婆子并侍卫御医们,扑上来哭哭啼啼,千请万求,直到逼着这位小爷退回原位为止。

    以至于当时年七岁的李符卿陪王妃礼佛,于泰华庙偶遇无妄道长时,道长还道这个万中无一的先天经脉全通者是个小小木头人儿呢。

    要说时也命也,不服不行。

    这李符卿不仅投胎投得好,生就是皇族贵胄,用各类天材地宝保下了他的一条小命,结果就连这病秧子身体,也是先天的习武好材料!

    尤其对年已七十的无妄道长来说,只要经脉生得如他所学的北冥派功法所要求一般,能容纳他的十年功力便可,哪管他木头也罢,傻子也罢?

    平白将十年功力传给他人,还生怕送不出去,无妄道长也是无奈之举。

    一切只因他所习得的北冥派无量功法虽名震江湖,却有一鲜有人知的诡谲之处——

    习练者年岁越长,功力越深厚,可这无量真元并不会随着人体的衰老而减弱,反而霸道之处犹胜年少,老者的经脉也便越来越难以承受这霸气真元,必须要引渡于一先天经脉全通者,以此来解己身危厄,免于爆体而亡的危险。

    可先天经脉全通,又哪里容易寻得?无妄道长就是足足拖到了七十岁,才解决了这一项性命相关的大大事。

    却说为了自救活命,无妄道长当夜就将李符卿自泰华庙中盗走了,随后传功不提,又因李符卿的乖巧聪颖,无妄道长甚至还收他为徒了。

    而无妄道长的出现,于李符卿而言,就有如一支通天棒,一棍击散了笼罩在他身上的压抑乌云,自此为他推开了一扇别开生面、天远地阔的精彩世界,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当李符卿摘去了病秧子的身体,当他打开束缚拘禁的心,他才真的领略了何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潇洒放纵。

    就如同此次,他不过是与六皇子李晔打赌赌输,便亲自押送这次走私给黑水靺鞨大汗至乌古乃的盐货,却没成想遇见黑水靺鞨内乱,反周最激烈的乌素可蒙谋逆成功,继了大汗之位,更拷问出了他的身份。堂堂六安郡主竟然亲自走私,这消息乌素可蒙险些都不敢信。李符卿好容易才带着随从自黑水城脱身,伪装成行商,直至此地被黑鹞子追上。

    于李符卿而言,李晔想做什么,他并不关心,他只在乎自己的生活是惊险刺激,还是无聊透顶。

    就像自黑水城离开时,他会为了带走全部随从及财物运筹帷幄、智计百出,只因为觉得如此做十分有趣。

    而遇袭时,又因不愿暴露武功,便将此前费力救出的人全数抛弃,孤身藏匿于森林之中,也只是为了无聊。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那么一些意外,带给你截然不同的人生。

    李符卿突然很想知道,怀里这个小姑娘在经历了这个夜晚之后,又会变成何等模样?是再难摆脱鲜血凝聚的愧疚,还是抛却了天真彻底拥向这残酷自私的世界?

    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他浅浅地笑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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