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仲北掏出手机,手指快速输入信息发给了朱丝,朱丝现在用的手机和他同款,一黑,一红。
朱丝信息提示音响了。
朱丝看了大吃一惊。
“我想请你帮我去‘微服私访’,能配合吗?”
他望着朱丝,不放过每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朱丝的脸上绯红一片,现在闪过了犹豫和挣扎,罗仲北看在眼里,心也跟着吊起来。
“我同意。”信息回了,怎么像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必须听我指挥,行吗?”罗仲北如释重负。
“行。”
他们此行的目的到商厦去“逛逛”。
商厦很冷清,也许晚上的缘故,毫不夸张地说营业员比顾客多,可以在里面滑冰都不至于撞上人。个别营业员躲到衣架后或试衣间里打电话,上网,还有的聚在一起聊天,顾客进来想问问价,需要东南西北去找营业员,跟捉迷藏似的,比如想买某品牌电饭煲,没有营业员,问相邻品牌店员,却一头雾水的模样。
谁有耐心等待?
商厦的卫生更差劲,污渍杂物随处可见,男女卫生间,两人各自去了一趟,洗手盆和便池脏污一片,洗手液和厕纸怎么没提供?
金店的保安踪影皆无,商品展架上厚厚一层灰尘。
尤其到男装区,一位明显像民工模样的中年男子,摸了摸夹克衫,营业员竟然一声没吭,还把衣架扒拉到旁边,弄得民工讪讪无语,走了。他想买件上档次的衣服出席重要的场合,特意穿一身洗得干净的衣服,可是手指甲缝里的淤泥表明了他的身份。
“七八百块,他像买的人?”
营业员躲到桌子后面鼓捣手机去了。
鞋品区。
买鞋的中年妇女要求退掉,薄嘴唇的女导购员跟机关枪似的直突突:“当初怎么想的?”
中年妇女火气更盛。
“你们当初承诺保持原样,无理由退货吗?”
“我们说七天,你看看,几天,第八天,好不好。”
“我买也是快闭店前,实打实计算也是七天,我有小票,你看看时间,你们给退不退?我找你们管事的。”
两人吵起来,愈来愈激烈,围过来一堆人看热闹,也没见谁来给分出胜负,管理层更没露面。
罗仲北沉默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朱丝跟在他身后,明显感觉罗仲北的脚步放慢了,像不堪重负似的。
我却帮不上忙,她下意识地紧走几步,伸手接过罗仲北手中的提袋,这样他也许会轻快些。
罗仲北终于感知到朱丝的存在,忙工作时,他时常忘记别人的存在。
罗仲北把提袋递给了朱丝,她的关心她的体贴她的善解人意……
但现在不能分心,此行之目的尚未达到,他的目光又开始在商场里巡视和扫描。
看到的让他心里很难受,甚至想立即就离开,理智告诉他还需要再走走。
当他们走到金店时,他的眼前一亮。
某品牌展柜前,圆脸的女营业员,眼睛不大,一脸喜庆,她正和一对老夫妻轻声说着什么,他俩穿戴普通,脸上皱纹密布,背都驼了。
在老头的指挥下,一会递过去一件他还给老太太戴上,戒指、项链、手镯,金的、银的、玉的摆了一大片。
老头端详着老太太的手:“骨瘦如柴,长满‘黄褐斑’,戴哪件能中看,姑娘,你再给换换。”
女营业员又去取下一件。
“难得你这样有耐心,我孙女如果像你……可把你折腾够呛呀。”
老头终于点头:“老伴,你戴这个戒指好看。”
如此往复,女营业员依然在低头抬头间忙碌。
老太太见老头拽她手摸她脖颈:“死老头子,离我远点。”
“老太婆,你还以为自己十七待字闺中呀。”
老头“哈哈哈”笑起来。
女营业员抿嘴直笑:“我爷爷奶奶也像你们一样恩爱。”
“你呀,就像我在国外工作的孙女一样,长得都像。”老奶奶很动情地说。
“对了,爷爷奶奶,戴着舒服不舒服,出了毛病,脏了都告诉我,终身清洗,保修,假如还需要我做什么,跑腿搬东西,尽管来电话,我们单位倒班上,有时间的。”营业员麻利地写好了电话号码递过去。
“这姑娘多好。”老奶奶眼泪都下来了。
“姑娘,就冲你,我信你们卖的东西,这上面的全帮我包起来,我们结婚60年了,那叫什么婚来着,老伴年轻时没少跟我遭罪,我也不定性,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要重回十八岁,让老伴天天换着戴金银首饰。”
老头说着话时依然瞅着老太太乐,那皱纹都像盛开的花瓣一般。
心脑并用,罗仲北的手机也派上了用场,好的和差的,记录在案,如此售货能不多卖出营业额吗?她的胸牌上的工号和姓名,罗仲北全记下了。
罗仲北下意识地回头,没见到朱丝。
朱丝正在柜台上看一款玉镯。
罗仲北也凑过去,朱丝看得有些入神,浑然不觉身旁站着的罗仲北。
她喜欢这只镯子?
朱丝浑身上下没一件手饰,也没穿耳洞,偶尔抬起的胳膊,露出手腕上的表也是很普通的那种,为了遵守时间而买的实用物件而已。
有些人似乎真不用装饰,反倒减色,比如朱丝。
自然的朱丝,气质美如兰。
朱丝看到了价格,六位数还挂着零头,她摇摇头,又抬头想转身,看到了罗仲北,她赶忙向旁边走去。
从金店走出,罗仲北的心情好多了,基本都了解差不多了。他需要“消费”一下。
朱丝看看表,她想回去,星星肯定盼着她的电话。
罗仲北继续上扶梯,朱丝弄不明白罗仲北想干什么,又不好意思问,已经答应人家就得跟着。
罗仲北去鞋品区。
只是他正试穿新鞋时,弯腰想解下鞋带,没来由的上腹一阵绞痛,还感觉阵阵恶心。
朱丝看到了罗仲北的手捂着上腹,脸色蜡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听到“哎哟”的呻吟时,朱丝已经过来扶住了他:“你没事吧,肯定刚才馄饨不干净,先去医院。”
“没事,胃疼,歇一会儿就好了。”罗仲北说得有气无力。
“麻烦,您这儿有热水吗?”朱丝急切地向女营业员求助。
“没有!你们买吗?买我给开票,不买,快点把鞋脱下来。”女营业员画着脸谱似的面部显现极不耐烦的神情。
朱丝蹲下身子,她的纤长的手指灵活麻利地帮罗仲北脱鞋,又帮他把原来的鞋穿上,系上鞋带。
她做得自然而然。
隔着袜子,罗仲北的脚都有些发颤,罗仲北下颌挨着朱丝的头顶,黑的直发,淡淡的馨香沁人肺腑,罗仲北有些醉了,而且觉得胃也不怎么痛了。
神奇的解药。
“麻烦收起来,我们不买了。”朱丝把鞋装到盒里递给女营业员,轻轻地说了一句。
脸谱女朝他们瞟一眼,没说话。
罗仲北见朱丝回头,赶快又装作痛苦状,朱丝想上前扶他,罗仲北自己从试鞋凳上站起走了。
朱丝跟在后面。
“就那男女,一前一后,躲躲闪闪的像情人关系,穿戴还不错,可能兜比脸还干净,看几千块的鞋,试试过瘾呗,还装病引起情人注意,瞧那样儿……”脸谱女不知又和哪位在传播刚出炉的“新闻”。
朱丝不相信罗仲北伪装,那怎么能装得出来。
罗仲北站直了身体,他现在脑子有点乱了。
到了商厦的转门外。
“用去医院吗?”朱丝的眉头皱着,有忧虑也有关切。
“不用,我好了。”罗仲北冲朱丝笑了笑。
朱丝把提袋递给罗仲北,罗仲北知道朱丝现在要和他道别。
“老师说星星今天的表现……”罗仲北望着朱丝。
朱丝点击幼儿园视频,她能不晓得?
“为了星星要注意身体,再见。”
朱丝走了。
罗仲北站在夜色里,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朱丝不想再面对罗仲北,真怕自己把持不住自己,她不能动摇。
她急着回去,给星星打电话,星星的情绪波动,都是丝丝阿姨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她一路小跑回酒店,星星真在电话那端等着,陈婉玉说星星不睡觉,坚信丝丝阿姨肯定会打电话来的。
星星先哭起来。
朱丝好一阵安慰,她要先讲小蝌蚪找妈妈,还有更好听的故事,朱丝编好,和星星一起给起名一起编情节和结尾。
星星学会了善良、坚强、勇敢、自信、乐于助人。
快乐的小星星睡觉了。
朱丝却睡不着。
他的胃痛缓解一点没有?但是她不能再多问了,怕引起不必要事情发生,祝愿他快点好起来,可爱的小星星需要有一个健康的爸爸。
罗仲北也没睡,刚才朱丝明明“逃”开的。
一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女子。
罗仲北收回思绪,今天的“收获”颇丰,罄竹难书,整改迫在眉睫,否则只能关门大吉。罗仲北随手写起来,他不大习惯用电脑,车里本来就放着一台,平时也用不着他打字,他授意,打印稿就到手了。他伸伸胳膊,星星早睡了,他最喜欢的丝丝阿姨肯定又给她讲了好多胡编乱造的故事,这是搞文字的人的强项,她该给星星打完电话了吧,睡了吗?
她肯定睡不着。
她喜欢的镯子,罗仲北记下了,某一天会亲手给她套在手腕上吗?也像那老爷爷老奶奶一样,吵吵闹闹,人间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他莫名地笑了。
然后,然后一起慢慢变老。
朱丝会吵架吗?
罗仲北站起身,拉开厚厚的窗帘,一轮满月,挂在天际,远处的树、街灯和楼群也看得分明,夜半的小城相当寂静。
他拿起手机,发送出去一条信息。
彼时,她也正在望着窗外的一轮满月出神。
那人也在望月。
算不算心有灵犀?
“月出照兮,佼人僚兮。”
朱丝收到了罗仲北没头没脑的短信,也许是他下载古诗,误发给了我。
偏偏是这个句子……
脸烧得厉害,朱丝觉得浑身都热,她拉开了窗,一股清冷的风让她一下子打了个冷战。
罗仲北一直在看手机,只是没有任何回音。
也许她睡了。
他想睡一会,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
信息终于来了。
“胃还疼吗?多喝点热水,回去检查一下,先看看中医,调养调养,做胃镜吧。”
还没待罗仲北反应,马上又过来一条“少言语,善部下,喜怒不形于色。明天,请稍安勿躁。晚安!”
“我收到了,谢谢。”
她没睡,明明惦念谁,却不想表达,需要激将吗?
我和她之间隔着两个月亮的距离。
很近也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