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055章 受用

    卿妆提着盏羊角灯捡条宽敞明亮的小道回书房,官吏都散了,屋里听不着太过激昂的争论声,卫应理了整日的朝事到这般时候还得再理理家事,个中心酸当真不是一般人能体悟的。她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要看卫应捉襟见肘就格外开怀。

    然则人不能心存歹念,报应来得极快,她被湖边的说话声唬了个魂飞魄散,“哪儿乐呵去了,半天寻不着人。”

    卿妆没把灯给丢到他身上,近前两步福了福身,“请大人安,奴回来见大人正议事,没敢打扰,就在前儿月台上坐着等大人传唤。”

    卫应枕着手臂平躺在鱼籽石上,扭脸时玉簪叮当一声表达不满,“你可真善解人意。”

    这是个能送命的话题,她决定另寻生路,“奴有要事回禀大人。”

    “讲。”

    卿妆将崔媞院里的情形一五一十地交代完,试探地补了句:“大人这便去瞧瞧?”

    卧石上半晌没听见言语,卿妆耷拉着脸站在夜风里瑟瑟发抖,那爷儿终于大发善心开了金口,“扶我起来。”

    她将羊角灯别在路边的树杈子里给人拓开条敞亮的路,再提着裙子辗转了几层鱼籽石才见着这爷儿的正脸;她站他躺,居高临下不成规矩,就跪在石面上探出手臂到他跟前好借力。

    卫应拧过脸看她骄矜的模样又挑剔上了,“那么远,都看不见你。”

    再伸胳膊都抡他头上去了,哪里远?

    卿妆扯扯嘴角往前膝行了两步,他目光仍旧骇人,她只能提心吊胆地再挪挪,等挪到脸跟前儿大眼瞪小眼,卫应的脸色才和缓了些。

    他一手撑着,一手握住了她腕子,细条条的一把哪能禁得起爷们儿捏,卿妆险些被他扯得一个趔趄,上头递来个戏谑的眼神还得应付句:“大人天生神力。”

    压根儿没听过这么粗糙的比方,卫应垂着眼看她龇牙咧嘴的挣扎,嫌弃透了,一不做二不休,再使使神力将人给拽到胸口重新又躺下了。

    卿妆脸埋在他心口跌得天旋地转,嘟囔一句大人恕罪就要起身,结果后颈子被手摁了摁力气就散了;她耳根子热的脑子发蒙,头顶上还有人感慨,“你原是这么迫不及待的,我很受用。”

    久闻首辅卫大人手下冤狱层出不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卿妆的脸被压得麻木,还不忘冒死进言,“大人不去看姑奶奶么,兴许见了,姑奶奶病就好了。”

    卫应摸摸她的头发,“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再者我写不出方子,治不好她的病,今儿天色顶好,和你一同看看星子不比那头闹腾得好。”

    她脸朝下,两眼一抹黑,耳朵边就是他沉稳的心跳,看哪门子的星?然则这爷只手遮天,她不敢把天戳个窟窿,饶是如此还得添一句大人好兴致。

    卫应懒洋洋地道:“你们的兴致也不差,死兔子还没料理明白,这回又死人,倒是能折腾。清闲的日子过久了就爱摆弄些死物打发时辰,古往今来全都一条道往黑了走。”

    这是气上了,好端端的家里头今死一个明死俩,搁谁也晦气,卿妆没敢吭声,卫应又问:“这回你瞧是怎么个事儿?”

    崔媞赏的点心吃坏了人,她远在这个地界儿没挪窝能瞧着什么,可话终归还是要回的,“奴今儿一直跟这儿候着,没明白里头门道,只是听回事的小子说几嘴有些好奇。一则姑奶奶金贵,诗赋尤可,庖厨么大约是远离的;二则姑奶奶深居闺中,点心里如何能有闹羊花;三则大伙都吃了点心为何单两个丫头出了事。”

    两个取药的丫头和她照过面,进过她和东贞讲话的耳房,结果这倒好,絮絮地说了半天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卫应垂眼看着她在夜色里纷扬的头发丝,“所以?”

    卿妆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所以大人更应当去瞧瞧,是哪个在姑奶奶身边捣鬼。”

    “我也想去,”他勾了唇又来蛊惑她,“可你压着我,我动不了。”

    到底是怎样到眼下这个局面的,她已经不想再言语了,首辅大人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功力实在无人企及,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还能配个真挚的笑脸实属不易,“奴大胆,冒犯了大人,这就伺候大人起身。”

    他摁住她的手就没撒开,言之凿凿,“冒犯么,准你冒犯。”

    多么大一个恩赏啊!

    卿妆欲哭无泪,叫他拉着手站到小径上,这下机会来了,她呲着牙笑,“大人且先站站,奴给您拿灯去。”

    腕子还被卫应抓着,没跑两步又被扯了回去,一抬眼灯已经在卫应手里了,昏黄的蜡烛在他们身前投下软软的光晕,站在里头有种心安理得的满足感。

    他拉着她转上岔道,错落的月色里一面走一面还数落她,“有爷们儿在,这些登高上低的活往后别抢在头前。”

    话是没错,可她有几个脑袋敢使唤他,她歪了头偷眼打量,“大人心真善。”

    卫应不置可否,仍旧笑得和煦,“你是我通房,这会累着,晚间可怎么好?”

    按理说不过是个形式,奈何这爷儿向来爱往歪门邪道上走,如今落在他手里还不晓得怎么作派她。她满心委屈,只顾着从崔媞那里脱逃出来高兴,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卿妆垂头搭脑的模样叫卫应看在眼里,心里就越发不悦,他几时叫人不待见成这副模样?她不爱靠近他一亩三分地的,他偏生往她眼跟前儿站,一日十二个时辰片刻不落,只叫她习惯了才好。

    于是乎这一路热闹非凡,他一时走快了卿妆踉跄跟不住,一时慢了她没留神一脚往他靴子上踩,他不高兴捏紧她腕子,随后就一叠声的疼大人饶命。

    仪渊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十分神伤地盖住了额头,眼不见为净,直到崔媞的涣涣门下这两位才彻底消停了,前后肃穆着脸进了院。

    离老远就能听见上房里绵延不绝的哭声,两个姨娘坐在花厅里时时张望,见卫应进门这才敢缓口气,红着脸儿来请安,“大人,快些去瞧瞧崔妹妹,这么个哭法身子可不成啊。”

    卫应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当下站在廊庑里听戏似的听里头紧着哭,两个姨娘面面相觑,闹不明白他此举何意。后来这爷儿捡把椅子倒坐下了,端着盖碗四平八稳地道:“人死了?”

    纪姨娘看了盛姨娘一眼,欠身道:“纹以没了,又儿这会还睡着,就盼着天爷开眼好叫她醒过来。”

    卫应道:“你们可吃了?”

    纪姨娘点头,“过了午崔妹妹好些了,见攒心盒里的点心好看,也要学着做点。和嬷嬷打发人送了来,郑妈妈和顺妈妈在旁帮衬着,崔妹妹手艺好做了好些,我们瞧着新鲜也尝了尝,可谁知道纹以和又儿两个正吃着就倒了。”

    他垂着眼没言语,纪姨娘又道:“崔妹妹做点心还剩下点,叫医婆瞧了没找着闹羊花,单那俩丫头的点心里包着的,分量还不老少。府上药柜里的闹羊花半两也不差,这是桩怪事,可怎么进咱们院的?”

    卫应点头表示知道了,叫人挑帘子进里间瞧崔媞,以往金贵一姑娘这些时日叫折磨的面容枯槁,披头散发,一双眼睛肿得瞧不清本来的模样。说是心智不清楚,倒还能认清人,见他进来瞬间笑了,张着两手叫兄长。

    郑婆子和顺荣家的跪在脚踏上直抹泪,不停地磕头叫大人救命,卫应凝了眉拿眼瞧伺候的医婆,那婆子道:“是这么个理,姑奶奶这病不能拧着,日日高兴些兴许能好。”

    他笑,“往后我诸事不搭理,仅顾着她么?”

    屋里的俱是低着头也没敢再搭话,崔媞见他不肯近身,委屈着小声啜泣;他瞧了,哄着她重新躺下,崔媞扯着他的袖子不撒手,闹着不肯叫他离开。

    郑婆子见状腆着脸上前来磕头,“求大人看在先崔大人的面子上,今晚不如在这歇了,好叫姐儿安稳地歇息片刻,指不定明儿就好了呢?”

    卫应道冷笑,“姑奶奶未出阁容你们糟践,当着我的面竟能讲出这样的话来,背地里指不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儿打十板子看是便宜了你。”

    他一怒,里外丫头婆子跪了满地,看这阵仗崔媞也不再闹了,眼巴巴地瞅着他,手里的袖子越攥越紧;他不大耐烦,脱了外袍递到她手里了事。

    里外头都悄没声儿的,见卫应要走,郑婆子膝行了两步将人拦了,“大人容禀,咱姑奶奶这院儿再没有外人来,今儿只卿妆姑娘一个回来收拾物件。论理说老身做奴婢的不该指摘姑娘什么,可这事儿蹊跷,姑娘待过的地界儿后头做出来的点心就能药死人,不得不叫人疑心。”

    简直是无中生有,卿妆笑道:“您伺候姑奶奶在哪处做点心奴哪里晓得,按您这意思,专挑我呆过的地界儿合着您也居心叵测?”

    郑婆子抬眼觑她,“论起居心叵测不及姑娘,前儿打算投奔姨奶奶,这会把罪名栽到姑奶奶头上,好在新主人面前立个头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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