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107章 知情

    卿妆阖了眼心跳尤盛,这桩无论天灾抑或**,驻京的禁卫军猛然出了这样的岔子,料理不好轻则哗变,重则入宫勤王也不在话下。

    缓了半晌,她才又开口问道:“大人便是在神枢营伤着的么?”

    周氏说不是,“那里的将士已经安抚住了,内阁另派了人在善后,大人卯末回宫向陛下复命,重又出京上天津卫去,事儿是在途中出的。虽说神枢营的事秘而不宣,但动静着实太大,口耳相传就叫四贤馆里等着放榜的举子听了,这起子文人旁的不会就晓得裹事生乱。”

    她叹口气接着道:“他们都道放榜前天有异象必生事端,是为不祥之兆,同自个儿紧要的事哪个能等闲,也不晓得谁起的头约了要上宫门口叫大人给说法。走了半截听着风声一股脑儿换个道,当街将大人的车驾拦了,呜嚷嚷的闹得不成体统,都是文人又不能动粗,好言相劝耽搁了不少时辰。混乱中也不晓得谁放的冷箭,伤着了大人的手臂和迎面骨,那样多的人谁能闹明白哪个是凶徒?”

    卿妆抚额,心头越发不安,“郎中可瞧了,伤的是皮肉还是骨头,势头究竟如何?”

    周氏道这会还不晓得,“大人未露面,随扈数趟车,乱事中外人不晓得谁受的伤,出了事仍旧快马加鞭往城外去,只当大人这会还在天津卫的路上。小董大人将大人送回了庄子上,他身份招摇不便久留,怕京中有人听信趁势生乱,分派了数名戈什自个儿上天津卫去了。”

    飞来横祸,这会抱怨天抱怨地也晚了,车轮一路飞快,径直回了别庄上,里外的丫头小子一概是不知情的,来回拾掇着院落屋子。瞧了人进来,各自请了安奉了茶水,站在廊下听后差遣。

    卿妆没工夫理会她们,叫周氏带了人出去,叠叠的帷帐自她身后层层放下,将里间从尘世里隔出来;进了落地罩就闻着浓烈的血腥味,两个年迈的郎中在榻前侍奉,自有按剑的戈什一旁守着,剑拔弩张。

    换下来的血布堆成座土丘,那老郎中不知是惊是俱,翻腾药箱的光景袖子带翻了一摞,露出底下更触目惊心的血迹来;她瞧了,跟前便如同横了崇山峻岭,压得人喘息不过。

    她转过屏风,更能真切地看清榻上卧的那一个,伤势并不同周氏说的那样浅,甚至还有几处紧要的擦伤,斑驳的血口瞧起来刺眼得很。拿药布裹了,更不见周身几处完好的皮肉,她捂了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不敢出声,透着朦胧的视线看着扭曲的人影来回穿梭,还是郎中到跟前回事才叫她缓了几分神智,“夫人,烦请您挪个步。”

    卿妆回身看了卫应一眼,转而到了外间,低声道:“老先生,我夫君的伤势如何了?”

    老郎中叹口气,“卫大人的伤虽说没活动着筋骨,可伤着地儿古怪,手臂腿处最为要紧;我们只敢尽全力,但愿苍天庇佑大人,叫咱们也中用些。”

    她紧着拧眉,“先生这是何意,若是不好,不能提笔写字或是骑马行路了?”

    老郎中未曾把话讲满,只道:“大人青春正盛,未必不可大好,我如是说不过请夫人心中有数,短时间内您言语的事儿只怕是不能够了。”

    这意思便是往后就吊着口气么,昔日桀骜不驯的首辅大人提不了笔御不得马,莫说他会郁结,连旁人听了也会觉得扼腕。

    卿妆心头发苦,强忍着福了福身,“我晓得了,这些时日便全仰仗着老先生们,庄子上慌乱没有章法,委屈着您二位在此住上几日,若是大人好利落了改日必会重谢。”

    半是威胁半是抬举,郎中们久在高门中游走,规矩门儿清,当下也没敢拒绝,只回了礼叫戈什们请了出去了。她站在当地儿愣神,里头似乎有清浅的一声唤,叫她好容易活了过来,忙不迭抹抹泪抬脚回里头。

    卫应歪在大迎枕上紧抿着唇,披散的头发汗黏在鬓角,病弱不堪,看她进来微微抬了抬手,大约是扯痛了连表情都僵硬起来。

    她忙奔过去,一把握住了,哆嗦道:“你别乱动。”

    他勾着唇,说话声儿低低的,很温软,“我寻常,不是这样式的,你看笑话了。”

    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骄矜,不称心的时候少不得怪这个怨那个横挑竖捡,她时时背地里笑话他,如今听来却是失而复得,简直叫人喜不自禁。

    她想笑,可是眼泪先滑下来,“那你快好,不然我每天卯着劲儿笑话你。”

    他那只完好的手探过来给她拭泪,一下一下,也没什么力道,“笑话便笑话,哭什么,只要不叫你做寡妇便都不是事儿。”

    先头叫那俩神叨叨的老头儿唬得六神无主,这会更听不得这话,心里急又气,可看了他掌心的伤却又一泻千里。她把他的手掌贴在脸上,仰面瞧他,看他柔弱的模样就恼,“还有功夫理会我做不做寡妇,你是不是疼懵了?”

    问完了,又低下头咕咕哝哝,“肯定很疼。”

    “芝麻大点的伤,不疼!”他顺顺她的头发,有些怅然,“不过有些感慨,方才若是真有什么闪失,你可怎样,还这样小,大把的好日子都叫我荒废在这里了。”

    她顺着他的掌心摸了摸,“用不着感慨,你有闪失我就跟你一道去了,担心个什么?”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半天,大约是庆幸,庆幸能全身而退,回到她身边来;可回来也不晓得什么言语来回应她这片真心,大约只有他这个人,这一生来抵偿她的情了。

    卿妆见他半晌没说话,以为他乏累,便小心翼翼地将他扶着躺下,大气磅礴地道:“寻常都是你只手遮天,现在躺倒了换成了我,你安心歇着,我会照顾你对你负责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哪料着世上还有这样爷们儿似的姑娘,虽力不能扛鼎但至少气势尤甚,叫人很安心,卫应笑,“那就有劳太太了。”

    “客气客气,卫兄不必见外!”她嫌他聒噪,拎被子蒙上了。

    他困倦到极致,不过一会的功夫便睡沉了,卿妆坐在榻边守了半晌,见他再无异样这才起身上外头去了。

    周氏隔着帐幔候着,见她出来忙问:“大人如何了?”

    她摇摇头,只道:“那两个郎中是信得过的么?”

    周氏道:“小董大人寻来的,说是家眷都在邺京里,看在家中十数口的份上他们必然也会守口如瓶。”

    卿妆点点头,“叫两个戈什守着,定时送上饭菜不许慢待,平日也莫叫人来往,等到大人好些了再放他们家去。”

    周氏点头去了,她那厢又叫了青安聚齐别庄上管事的婆子丫头,清清脆脆地念了规矩叫一层层分派下去;后头每人又给一两的赏银,众人无不欢喜雀跃,都道新来的奶奶仁慈的菩萨似的。

    这上头的差事忙完了,那厢新煎的汤药也晾得差不离;卿妆到里间来喂卫应喝过,正一头躺着伴着说话,外头匆匆的脚步声就止在帘子跟儿,“奶奶,司礼监掌印要见卫大人。”

    卫应半醒半睡,没吭一声,她心里有数,下榻来趿鞋上花厅迎客。

    那位崔督主是个自来熟的脾性,压根儿闲不住,独坐着不成,端了杯茶满地儿乱溜;一时瞧上泥金山水,一会侧眼景泰蓝的双耳花尊,叠声说妙妙妙,见了卿妆来又满脸是笑,“给小嫂嫂见礼,小嫂嫂别来无恙?”

    这是个笑面虎,叫人闻风丧胆,卿妆侧身一让还了礼去,“厂公折煞奴了,您能来瞧奴,奴这儿已是蓬荜生辉,可不敢当您这样抬举。”

    崔宪臣恣意一笑,也不见外,比了个手势请她坐,“想是传话的丫头不仔细,咱家今儿不是来拜望小嫂嫂的,是有要事求见卫大人,大人可在,烦劳小嫂嫂引见。”

    卿妆凄然一笑,“厂公这是哪里的话,前儿奴冒犯了卫家东府的二奶奶,叫老太太撵出门了,蒙卫大人惦记着往日的情分不过在这儿苟延残喘,您上这儿寻大人可是寻错了地儿。”

    崔宪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小嫂嫂这样同咱家说话便是见外了,咱家和卫大人素日情分极好,您将大人藏在自个儿闺房里也不叫咱们见上一面,这么着一点点的生分,小嫂嫂往后可怎么在卫大人面前交代?”

    她寸土不让,面上佯作惶然不安,“厂公这话说可怎么样说的,奴便是借十个胆儿也不敢拦着厂公见卫大人,只是昨日大人叫奴上这儿来安分守己的度日,他上天津卫的光景不要道府里惹是生非。大人如今约莫都该到天津卫了,奴可怎么承您的情?”

    崔宪臣端着盖碗,眼神直喇喇地盯着她,“这事儿咱家听了,可是咱家还听说卫大人半道遇刺,伤重不治,小嫂嫂可晓得这宗利害的?”

    卿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喃喃道:“如何会这样,大人伤得哪处,如今怎样?”

    崔宪臣不答反问,“看起来小嫂嫂着实不知情呐,可若您不真不知情,您袖口上的血又是打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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