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105章 璞玉

    这个皮猴子开了闹腾的头,初齐跟着后头闹鬼儿,打水端盆进来跟门槛那处就开始数,一直唧唧咯咯地不消停,这一件那一件没完没了。

    数完了她还掖着手站干岸,歪着头笑,“这些新下剪子的春天衣裳都是给大人预备着的,哎呀,怎么这样多,盛夏里的还在针线上呢,到时候可得多少啊?”

    青安捧了青盐来伺候卿妆擦牙,抽空瞪她一眼,“这会浑闹着,昨儿哭得两眼活像烂杏,刚进门的小丫头们子以为怎么了,唬人一大跳,初齐姐姐这是叫哪位俏郎君伤了芳心?”

    叫人拿了短处打趣,初齐的脸红透了,啐她一口,“赏你俩榧子,合着光我哭来着,昨儿谁抱着奶奶一劲儿嚷嚷别地儿去不得,还叫奶奶来哄?”

    出了卫府的门哪个脸上都是笑模样,纵然不在外头张扬,关起门来小声推搡两句心里也快活,卿妆一面漱口一面听着她们闹。

    周氏进来一人后脑勺赏了个巴掌,笑着骂,“小蹄子们疯癫了,奶奶刚起就可劲儿撒欢,头面衣裳归置了没有,我瞧厢房里匣子堆得满地,领了小丫头们麻溜去!哟,奶奶的头发还没给梳呢,大清早就听你俩声口脆。”

    青安和初齐互相瞧了眼,扮个鬼脸,手头上忙活开了,卿妆从把儿镜里看着周氏笑,“嬷嬷起得这样早,来了先别急着走的,略歇歇,待会一道吃过饭再忙。”

    周氏笑说可不敢,“这俩活脱猴顶灯,奶奶惯着就不讲规矩,这儿松散了回头上府里少不了吃板子。”说罢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褥子被子。

    青安和初齐出门传饭的功夫,卿妆瞧了瞧外间悄没声儿来去的人,对周氏道:“今天是给穗儿接三,我如今不适合在东府露面,可曾备了礼托人送过去?”

    周氏道:“昨儿大人走前嘱咐过了,助丧的赙金虽是以他的名义送过去,但恭二爷晓得您和先穗姨奶奶的交情,理解这里头的意思,大人还嘱咐奶奶切莫过度伤怀。”

    卿妆点点头,“吃过饭我上东府远远地瞧一眼,问明白什么时候送葬,到时候也好去送她最后一程。”

    “奶奶宽心,我回头找人备车来。”周氏掂量两句又道:“这程子没外人,我斗胆跟奶奶面前卖老脸说道说道。”

    她笑着应了,周氏便道:“这庄子原是大人生母的陪嫁,因有变故几经转手才叫太爷赎了来,太爷去后也没人料理就一度荒废了,后头大人无意间得知了这才重新使人打理。如今您来住就重新采买了些丫头,虽是新来的认主子,大人的意思您不必如同府里时候拘谨,但人多口杂也得防着。”

    卿妆觉得顶有意思,“都这样式了,还有人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周氏笑得高深莫测,“大人这么些年,眼里统共只容得下奶奶一个人,外头那起子不明事理的,岂有不好奇的道理?”

    寻常爱嚼舌头根子的私底下议论两三声就罢了,怕就怕那起子惦记卫应的,素日无处下嘴最后急了跳墙上这儿来,这些天从她手里过的奏折票拟没有千把也有八百,朝堂上的云波诡谲她大约能明白个皮毛。

    卫应年纪轻轻稳居内阁,要说只依仗卫家世代的功绩没有雷霆手段,陛下面前毕竟寒酸,冤家未曾妄动不过是在等美玉蒙尘的机会,好趁势一举扳倒卫应。

    可他四年来行事滴水不漏,以一己之力将卫家护得固若金汤,叫仇敌恨虽恨的大发却束手无策;如今她到他身边,即便不能帮衬一二,也不得成了暗中掣肘使他蒙尘的那个,如今周氏言语更叫她打定了主意。

    吃过饭临出门的光景,卿妆四下里找人,“苌儿呢,叫她吃饭不来,这会功夫又上哪了?”

    青安要上车里给装装香薰球子,趁空往后院一指,“说是给您掏鸟蛋烤了吃,方才树上树下地窜,倒是兜了三五个,不尽兴,又去了。”

    卿妆笑,“我要出去趟,让她甭掏了,一气儿顺光了,鸟的气性大,回头只逮她一个啄。”

    苌儿是天地不怕的,出了卫府投身这山林里志得意满,也不认生,两天就跟上下混熟了,路上扯了青安初齐捣鼓她的掏鸟经。

    周氏在车里头边听边乐,低声道:“这孩子年岁小,城府却极深,身手也好的很。丈高的树一乜眼到了树顶,用不着梯子,纵两下又到另棵树上头去了。”

    卿妆顺着帘子缝瞧外头侃侃而谈的小姑娘,笑道:“崔姑奶奶说是打邺京道应天的路上捡的流民,浑身是伤,饥肠辘辘,若是再晚些怕是不成活了。”

    周氏道不然,“决计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刚才我使唤丫头各处守院,没留神的地儿她都能立时指出来,倒像是深宅子过惯了似的。”

    “深宅子里?”卿妆看着苌儿上蹿下跳的活泛样儿,“难不成是哪家的千金姑奶奶,被指了个不如意的夫君,逃家出来再不愿回那虎狼窝里去了?”

    周氏跟着笑,“八成不能够,哪家的姑奶奶身手这么样好,倒像是姑奶奶身边跟的会拳脚的丫头,手脚勤快嘴也利落,崔姑奶奶捡回来也没发现这是块璞玉。”

    她两个一搭一搭琢磨着苌儿的身世,也没过许久就进了邺京城里,一条道走半往东头一拐,再行两盏茶的光景便是卫府。

    昨儿出来的府宅今儿路过,只剩了怅然,她愿意留在那无非是因为卫应,如今没有让她牵挂的人哪有什么留恋,游山逛水似的的地儿抛在脑后就那么回事。

    周氏生怕她伤心也没敢掀帘子,卿妆面上倒是喜怒平平,惦记着再走些路就该到了东府跟前,对面深巷里有间茶肆,坐着吃两盏茶打听完消息再往铜方街一趟就该回去给那个矫情的人收拾衣裳了。

    这么想着马车却猛地停了,周氏挨着版门问话,“怎么不走了?”

    过程子青安的声才远远地传过来,“前面桥上围着伙闹事儿的,对面顶牛,看样子还得耽搁阵子,咱们不如打西面的林子饶过河去,奶奶也省得被惊着。”

    左不过换条道也没什么大碍,谁也没搁在心上。

    可卿妆越琢磨越不对味,这河桥都是东府的,寻常人家借个胆儿也不敢上这儿闹事来,一闹还这许久,东府知道这个信儿早该出来轰人了。

    她敲了敲车围子,“不兴再往前走了,原路回去。”

    周氏这半晌也察觉出异样,抚了抚她的手,“奶奶别怕,光天化日的,咱这儿还有卫府的徽志,那起子浑人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上这儿冒犯来。”

    卿妆不似她这么乐观,煞费苦心给她设套么,不得手不能善罢甘休,要是真心怵着卫应今儿也就不会有人拦路干仗叫她挪道了。

    挪个道也应是在人意料之中,到了别人预先埋伏的地儿哪还有好走的,不晓得接下来又该是什么样的境地。

    这么想着,车身猛地一震,险些把人颠腾出去,周氏将帘子掀开道缝,“又是怎么的,好端端地走道也能生出这么大动静来?”

    回应她的不是人声,倒是块滚石,从窗帘子里砸进来骨碌碌地到处滚,好在铺了锦垫也没叫它生出多少事来。

    周氏是能稳住的,脸色不过变了变,将卿妆护在身后,低声道:“外头有五六个泼皮,拎着棍棒嬉皮笑脸地将咱给围了。”

    泼皮?

    卿妆霎霎眼,没欠人银子也没得罪人,他们拦路做什么来的?

    外头倒有个识趣的得意洋洋报山门,“车上可是大名鼎鼎的卿倌,咱们爷们儿跟这儿等你等得甚苦,多日不见也不下来陪咱们唠唠,这样不念旧情叫我们好生伤心。”

    话往下三滥里说,外头尚有未出阁的丫头,听了这话无不红了脸小声地叱骂;苌儿那个混不吝的倒是不忌讳,一抬腿纵上了车辕,两手抱肩居高临下地嚷嚷,“小贼,哪条道上的报个名来,找我阿姊做什么,姑奶奶听着合理了,许你爬过来拜我阿姊也是能够!”

    她年岁小,说的再大气磅礴那起子混混也不搁在眼里,只是哄堂大笑,“小丫头片子也是唱戏的,声口这样好,不晓得跟爷们家去也是不是这样的脆。”

    苌儿扬声骂句,“脆你姥姥,找打!”

    话音落就听着外头震耳欲聋的一声惨叫,周氏唬了一跳,顺着版门往外望,脸色不大好,“那小丫头多早晚拎了把剑,将个泼皮的腿砍下来了。”

    还未待卿妆惊愕,外头苌儿又道成了,“没腿子用不着家去,想听我声口跟这儿听,管保等你见了阎王还能惦记着这茬。”

    她说这话时浑然天成的一股威严,那起子混混听了火起,大约一股脑儿围了上来,瞬间倒了锅灶似的杂乱;守车的丫头婆子尖叫哭喊,和金戈铁器的脆响混成滚粥,半盏茶的功夫外间终于消停了。

    版门叫人推开,露出苌儿那张血乎乎的脸,笑容满面,“阿姊,你别怕,这起子歪瓜都叫我撂地上了,要出来问句话么?”

    她生怕吓着卿妆,把满手的血在衣裳上蹭干净,隔着袖子才来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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