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192章 有备

    邺京时候,高氏为了对付她闹出那样神来一笔,卿妆至今仍对卫应当时的反应记忆犹新,他素来爱干净这话不假,只是今天的反应略微古怪,她抿着嘴扬起脸审视他。

    卫应对她的小动作太过熟悉,不打算告诉他也不打算瞒着她,于是心平气和地喂她吃饭,岔开这个话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明天能出皇陵了,高兴么?”

    说实话,卿妆对于能自在地过活无比的向往,尽管如今给人当了媳妇仍旧不能打消一院一猫一狗的念想,有了卫应甚至更加心驰神往,她想把他从卫家带出门逍遥快活地过单门独院的小日子。

    然则这都是她执拗的空想,先不说拐了人家长房独孙叫人绝户多么不讲道义,单就是卫应本身而言,他是无法安于平庸的人,即便能相就她一时也不会相就一辈子。

    这世上从没有两全其美的巧宗,所以他可以为了她摒除固有的成见留她在身边,她自然也可以为了他放弃些微不足道的想法,如此将身上的棱角敲打收容的契合了才好合二为一,日子才能过得长久。

    当然,如果有机会出门撒欢那是最好不过的,她对这次海陵之行充满了无比的期待,但是面上的盎然太过未免会刺伤他的自尊。

    她表示的很颓丧很惋惜,牵着他的袖子道:“这个怎么说呢,因为要离开你了,所以我会想念,没人知冷知热我终归是要牵肠挂肚的,可怎么高兴的起来?”

    这话说的言不由衷,卫应知道十有**是为了哄他,他哼了声,“虽然牵肠挂肚,但你还要出皇陵,我的分量和你的戏是没法相提并论了,你不用甜言蜜语的叫我开心。”

    “话不能这么样说,你是你,戏是戏,不能混作一谈。”卿妆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细声细气地同他讲道理,“这就像你要肩负社稷,陪我的时辰远没有你处理朝政消耗的功夫大,这并不能说明你不看重我对不对,所以同样戏相当于我的朝政,你则是我独一无二的爷们儿!”

    若是事事都能够讲道理,也不会因风花雪月不够圆满而心生遗憾的痴男怨女,卫应自诩不是那等心思粘缠的人,但是她因为能溜出门逍遥快活抑制不住的暗喜,在他看来甚是愧疚。

    可愧疚归愧疚,卿妆由来是个能拿捏人短处好利己的奸猾丫头,知道他这样的心思指不定更加放肆,到时候只怕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拢不住她,装腔作势吓唬还是必要的。

    他怨怼地看了她一眼,“你说的不对,我不似你这样无情无义,每日再忙也会抽时辰家来陪你,即便陪不了也会给你捎口信。你呢,出了皇陵,大概就记不得我是哪个了。”

    卿妆的心没由来的软了,捧着肚子挨过来顺顺他的头发,戏谑道:“卫都司怎么这样可怜呢,我不是个取次花丛懒回顾的人,既然和你有过姻缘绝不会做负心郎。你放心,虽然我进不来皇陵,但是口信是能进来,再者说你不是过些日就要出去吗,等你出去我还要你!”

    卫应觉得头疼,这丫头上辈子准是个爷们儿,孟婆汤没喝利索,人长成个女形但是心长偏了,光惦记着豪气冲云霄去了。

    喂完了饭递了茶来漱口,他拿眼斜她,“那我可多谢卿倌深情厚意,到什么时辰都不忘了惦记我。”

    卿妆嘻嘻地笑着来粘缠他,“那是那是,卫都司生得倾国倾城,性子乖巧又可人,就算打着灯笼到大殷疆土上踅摸一圈,您这样的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你说我是不是很走运,平白捡了个宝,当然得放到心坎上珍之重之啊!”

    这会能出门了,甜言蜜语可劲儿往外头倒,卫应被她搀着摇晃的头昏眼花,朦胧间就瞧着她一张红唇在眼皮子底下来回晃,娇艳欲滴的花充满了任君采撷的柔弱。

    知道她使坏,他还是奋不顾身扎了进去。

    早晚会相见,转过天他来也没送她出皇陵,径自上经历司去了。

    午前文循来给他送中饭,捎带手把卿妆的嘱咐一样样的念给他听,不过半天的光景就能絮叨两回,活似国子学里絮叨又刻板的博士,念经似的。

    卫应无奈,抬手制止了他,“太太如今到了何处?”

    “太太晌午前到宅子里歇了片刻,就上海陵太守衙门里赎人去了,赎的是海陵德庆班原先的班主柳鹤龄,人称三月柳的鹤官。”文循踯躅了片刻又道:“听说早年间鹤官同云出岫老班主有过节,小人要不要再请小董大人派些人手保护太太?”

    卫应说不必,“她有她的盘算,你们跟前跟后的只会坏了她的事儿,只需要掩饰好她的行踪护佑她安稳,旁的事不要过问。”

    文循应下,又听卫应问道:“这个柳鹤龄,是不是昆腔里三节鞭使得最好的那个武生?”

    他道是,“因为前两日张介听过他一唱堂会,如今人死了衙门将他逮了去。去年德庆班的台柱子得罪了布政使庞廷善叫打死了,后来德庆班日渐萧条,如今班主蹲了大狱更是树倒猢狲散,伶人们卷了细软几乎走干净了。”

    卿妆要创办自己的戏班又要掩饰自个儿的身份,另起炉灶自然更招人耳目,倒不如捡个现成的好。德庆班若是复起,人更多关注的是柳鹤龄的本事,至于他身后有什么人都是话柄,热闹阵儿也就过去了。

    卫应知道卿妆心里有成算,也没仔细着过问,只对她能救出仇家感到颇为有趣儿。

    甭说是他,连柳鹤龄被人赎出来也觉得不可置信。德庆班自从花旦宋玉山死后就江河日下,他年纪大了名气不如以前,年轻一辈的再没一个能如玉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衰败。

    如今海陵太守张介死了,只因两日前给他唱过戏反倒成了凶手,叫打了二十板子容日再审,他以为着这辈子就要到头了,哪成想还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一百五十两银子就为了赎他,戏班里是没有这样的能人,往日因他脾气耿直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寻常都是瞧不起戏子的更是无人来救。郎中给他瞧完了伤,他忍着疼也没敢趴下,规规矩矩弓着腰站在门跟前等着恩人露面。

    卿妆进门的时候他就觉着眼熟,再看挺着的肚子又觉着不像,直到人到了跟前同他招呼,他才不可置信地问道:“卿倌,怎么是你?”

    说起来云出岫的老班主白平容和眼前这位还有段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事,那时候卿妆尚小,不大明白断袖龙阳之好是个什么意思,等真正明白的时候云出岫和德庆班的梁子都结的有城墙根儿那样深厚了。

    师傅白平容一厢情愿,柳鹤龄严词拒绝,一来一往的两个戏班水火不容,在一个地界儿无法共存,自从柳鹤龄带着德庆班南下她就少听他的消息。

    如今她要有自个儿的戏班子,听闻德庆班越发不成气候就想着出资叫柳鹤龄复起,哪成想人刚出了皇陵这位就叫逮了,这样反倒给了她做人情的机会。冲着救他出牢狱的情面,柳鹤龄应当不会因着她师傅,将她轰的八丈远。

    卿妆行了礼,“柳师叔。”

    柳鹤龄听着这话,眉头霎时拧在一处,刚要发脾气又想着人好歹救了自个儿,这才冷声道:“你不是嫁人了么,来干什么?”

    卿妆一笑,“来给柳师叔搭把手,顺带让德庆班重新名扬四海。”

    前一句是笑话,后一句更是笑话,柳鹤龄阴着眉眼看着她,“你救我我感激,来日必还,只是你若是看我笑话,这就不能够了。”

    卿妆也不跟他计较,在廊庑的美人靠上坐了歇脚,“柳师叔哪里有笑话可看,德庆班早年间风头无两,如今不过缺个适当的契机重新出山。要说缺钱我有,要说缺人,”她扬起脸面笑笑,“柳师叔觉得我如何?”

    卿倌的名声比什么招牌都要好使,只是卫氏……

    柳鹤龄面色发僵,“你嫁了人,如今还有身子,卫氏还许你出门唱戏?”

    “许不许的我都站在您跟前了,往后我给您收徒给您出钱,让您和德庆班重新名扬天下。”卿妆一笑,摸摸小指上的护甲,悠然一笑,“不好么?”

    柳鹤龄半信半疑,“你图什么?”

    卿妆的笑意加深,抿了抿鬓发,“人都有嗜好,咱唱戏的,唱了十几年陡然歇了嗓子怪不得劲儿的,您说是不是?再说了,云出岫那样待我,不叫曾白衣死如何能除了我心口这团恶气?”

    柳鹤龄闷头不语,卿妆看他一眼,“师叔不必急着回绝,这间宅子是我家的侧院,您这些天就在此好生养伤,等您伤好了咱们再来商量。当然了,您不乐意住师侄这儿也成,可以回戏班,我叫人给您打扫屋子再派使唤的丫头,身子要紧。”

    “不必了,”柳鹤龄拒绝,“我承你叫声师叔,你救了我,我不谢但铭记在心。我素来有恩必报,并不挑理,这事儿不小,你容我好生想想。”

    卿妆起身相送,“师叔不必客气,早年间我落拓时蒙您救助过一回,这事若您不情愿我绝不强求,只当我报了当年的恩。等师叔伤愈,您去留请自便。”

    柳鹤龄心里一沉,她这回是有备而来,可当真如她所说那样简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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