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189章 骤然

    邓钊媳妇是个直脾气,见卿妆支支吾吾的以为年轻小媳妇抹不开面,家丑羞于启齿,就笑,“小两口子过日子鸡毛蒜皮的事儿多了去了打仗不稀奇,你才嫁人,等日子长了就好了,吵完了还得继续过不记仇,就那么回事。”

    她为了答谢卿妆昨儿救了她和她的孩子,今天兜了一笸箩野菜来看望,邓钊是东林卫的都司不似卫应获罪至此,只要不上皇陵里去,她日常串个门没有诸多限制。

    卿妆要帮她把笸箩搬到屋外的井沿边的竹架子上晾晒,她怕她忙不来就自个儿料理了,一面忙活一面劝说道:“这世间万物都是要搭伙儿过日子的,你看那杵子和石臼,两下那么一搭噶齐活儿了不是,可它们在块儿久了杵子坏了方向能把石臼砸歪了,不能硬呛!爷们儿烈性,可咱们女人家柔和呐,对他们包容些,没有过不去的坎。”

    卿妆见她说话有趣,替她张着笸箩笑道:“邓都司娶了邓大嫂子,是他的好福气。”

    邓钊媳妇咧嘴乐,很是得意,“大多时候是吧,毕竟爷们儿在琐碎事儿上都缺根弦,你话说不明白他们搭手做活就不利落,你气他们比你更气,一里一里就这么闹上了。我不跟我家那口子计较这个,他发火我不搭腔,事儿过了还过日子,没大仇。”

    这下连周氏也乐了,对卿妆道:“等咱们家大爷回来,奶奶也这么着对待大人,好生服个软,还不事事顺着您?”

    卿妆无奈摇头,旁的事儿都好说,但凡提到离开他,卫应就没有顺从的意思。不过他也是为了她好,卫大学士以往积攒的仇家数不胜数,离开他眼皮底下是好是歹他都是后知后觉,成日把心吊着他能乐意了?

    邓钊媳妇见她犹疑,又接着劝道:“当然了,也不能事事都惯着他们,您看房顶上趴的那俩老猫没有,爷们儿就跟那猫似的好则好,不好给你一爪子。这可不能忍,逮下来揍一顿,下回就不敢了,我听说卫都司是大户人家出身,这么样的一顿不行就得揍两顿!”

    卿妆忍俊不禁,看着她扒拉野菜直乐,“大嫂子有勇有谋,想来邓都司是极疼大嫂子的,往后何愁您家不兴旺?”

    邓钊媳妇脸面有些发红,“那可不是,他老邓家能有今天是得多亏了我,平常可不敢跟我犟的,打成亲到现在也就打过两回仗,还都是在皇陵里。”她叹了口气,捧着肚子拉了卿妆一块坐下来,“要我说,这皇陵真不是好地方,我听我男人说卫都司是个有能耐的,既有能耐就想方赶紧离开这地界儿。”

    周氏带着青安烧水去了,廊檐下也没旁人,卿妆就问道:“皇陵里除了人少些没有烟火气,不用交税,自过自的日子,难不成还有什么怪事?”

    邓钊媳妇咂咂嘴道说不好,“我那大小子原本好好的,如今落下一身病根儿就是上皇陵里头叫吓的,三年前有回他爹夜里巡陵,我没防备,他从家里跑了跟着溜进去。天亮他爹才找到他,脸色发青险些救不回来,后头养了大半年才见好,就是见不得天黑还老咳嗽。”

    说起咳嗽,她又想起她带来的野菜,“我家里晾了好些鸡儿肠菜,每回他咳嗽我就给他煮些喝,能顶一时。我给你拿些来,你煮着炒着吃都好,味道不比那什么鱼翅燕窝差,你回头做了吃瞧瞧,保准你下回还问我要来。”

    这是她番心意,卿妆笑着道了谢,又问道:“你给我家送吃的来,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给你,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家里跟来了位能瞧病的老先生,你告诉我你家小子的症候,回头我寻个空问问可有什么方子能根治,也省的你们当爹妈的跟着忧心。”

    邓钊媳妇眼睛一亮,想了片刻又叹了口气,“这点东西皇陵后山上遍地都是,你不用想着这个,我那小子是个没福气的,瞧了多少郎中,正方偏方都试了没用。”

    卿妆道:“你且说说看,跟那儿得着病根儿又是怎么样的情形,兴许能有方儿呢?”

    邓钊媳妇不抱任何希望,只当有人陪着说话了,可劲儿把苦水往外头倒,“三年前皇陵山上地动过一回,茂陵就塌了半匝,我家那口子就没日夜的待在里头看着修陵巡陵,我那小子见进出的人多也不知怎么就混进去了。”

    背着爹妈混进皇陵里的小孩子见着夜色里阴森森的陵寝,想玩的兴头早被害怕取代了,寻不到人到处踅摸,跟哪儿看着火光听着声儿就往哪儿去,结果一路溜到了塌方的茂陵外头。

    那里处人多,小孩子要找爹仍旧到处混钻混跑,结果不晓得踩到哪处陷坑叽里咕噜地滚进了一个冗长的地洞,地洞里有人说话,听着动静举着刀剑奔着他就来了。

    小孩子仓皇之间奔逃,顺着另个地洞往外跑,一气儿上了地面来迎面撞在了树上就那么昏了过去,邓钊将人找到已经唬得高热不退。

    邓钊媳妇叹道:“那时候他才五六岁,胆险些被吓破了,养好了就咳嗽,郎中说他可能昏迷太久把土灰吸进五脏六腑了。后来我那么一看,痰里倒有些黢黑的土灰,那么小的孩子落这么个病根,往后连媳妇估摸着都讨不到。”

    卿妆一面安慰她一面疑惑,两广周遭一路行来看着的都是红土,连皇陵里也不例外,要当真是把土灰呛进肺腑里也不该是黑灰,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个症候?

    再者,修皇陵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泥瓦匠,随身带的都是刮刀抹腻子敲石的铁片儿,谁随身带着皇陵明令禁止的刀剑,碰上的究竟是什么人?

    她怕问得多了惹人伤怀,于是道:“我晓得了,等下月我能见到那位老先生就替孩子问问,成与不成的都给你个准信儿。”

    邓钊媳妇儿抹抹泪拍着她的手道:“妹子你是个好人,我家那口子昨儿晚上还怀疑卫都司来着,我斥了他几句他还不高兴,如今我回去可真要好好说道说道他。”

    卿妆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承人家的热络,“这有什么的,头回见不过处了两天,心里嘀咕是人之常情,回头在一块上值时间长了互相了解,知了根底就能交心了。邓都司是个耿直的官爷,我家那口子也是同样,往后定是不差的。”

    邓钊媳妇点头称是,“这才是正经的,不像男人们头回见面不知怎样瞧着不顺眼了就觉着人家都有坏心思,咱们女人家知道的少就容易亲近,等你得空了和你爷们儿上我家去,才好好叫他瞧瞧。我这就走了,孩子在家我不放心,你别见怪。”

    卿妆应下,和她一道出门,“我也是时候要上大殿里念经了,回头内监也该催来了。”

    上皇陵龙风门大殿还要走老长一段路,周氏和青安左右扶着,趁没人道:“奶奶不觉得邓都司家的小子症候怪异的很,您说能遇上的别是盗墓偷陵的吧?”

    卿妆说难讲,“陵寝这样大卫卫这样多,什么古怪事没有,得空叫内监给大人带个话,回头叫他得空就问问邓钊,兴许他能知道些什么。”

    申末前,卿妆的经文还没有烧完,内监就捧着卫应的信进了门,“奶奶,大人说昨日杨总旗告张太守一事,衙门里今日上经历司取证来了,晚些时候轮着大人巡陵,今日怕是不得闲家去。另有一封信给奶奶,要奶奶安心。”

    卫应的信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从头至尾不过无个字,黑火药,灵犀。

    果真叫她猜着了!

    不过前者能叫人谈之色变,后者着实缱绻缠绵,看来邓钊媳妇说的法子在这位爷儿身上不顶用。能容忍的是他,揍个一顿两顿他不需要,通常他有化骨柔肠的力量,实在叫人提不起什么精神头去反抗他,差点她就妥协了。

    晚饭时候卿妆亲手炒了盘野菜叫内监给他送去,结果人回来说邓都司和卫都司今晚上饭桌上端的是同样的野菜,二位都司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卿妆觉得很满意,走邓钊媳妇这条道果真是捷径。

    卫应晚上要巡陵,兴许不至于要走一夜,但是装个样儿少说也得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昨天上老太太那儿,王先生再三嘱咐腿脚这么耗费下去只怕人都站不起来了,她坐在院子里越发担心。

    周氏不放心她,替她披了件衣裳给她揉腰,“小爷这会快五个月了,奶奶自个儿也要小心身子,着了凉可不得了,久坐也不成,腿脚肿起来您又得受苦。”

    卿妆低头抚抚肚子,老大一个,这会看习惯了觉得有意思,不像刚开始见了还会把自个儿唬一跳,“你说他落地的时候,是不是该下雪了?”

    周氏扶着她站起来,慢悠悠地回屋,笑道:“大约年根儿底下,不过两广这带不落雪,若是大人能回邺京去,小爷就能见着了。”

    邺京的雪,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年前那场厚雪开始的,一件件一桩桩,死人冤案谣言,无休无止。她叹了口气,进屋的时候肚子骤然疼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着脚底下山摇地动,也不知哪处轰隆隆作响,打闷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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