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179章 回来

    曾白衣进门的时候被卿妆头上的金丝狄髻晃了神,她却平心静气地起身离了椅子,行的是士庶妻妾的官礼,和和气气地招呼:“故人迁官,我竟不知,也未及送上贺礼,还望曾大人海涵!”

    在场的无不知道这位镇抚司新晋的曾千户,原先是个什么来头,他投靠了个好主子,如今一步登天连带着将他也提携了。不屑归不屑,终归是人升发了怠慢不得,随行的缇骑左右一分将花厅里外围得水泄不通。

    她素来爱笑,时间长了喜与悲的他也分辨不得,如今分别太久物是人非,连她的意图也不明白了,曾白衣怅然地望着她道:“你……”

    能问什么,好是不好他压根儿没有资格开口,何况人婷婷立在眼前,比之应天时候还要瘦弱,只是小腹微微隆起显得腰身丰腴些;见他来看,她敌意十足地抬手盖住,小指上玳瑁护甲锋利的金光直刺进他心里。

    她踅身请他入座,剜心的刀这才从腔子里挣出来血肉模糊,雁翎刀鞘上狰狞的花纹紧紧地抵住他的手指,勉强拉回些神智来,他落了座她递了茶神情疏离。

    “曾大人的来意,东厂的人事先告知了,您要问什么话,我知无不言,请大人放心。”

    曾白衣头脑发胀,似乎有物件要从太阳穴里鼓胀出来,方才进门时候的杀意不晓得是不是见了她头上狄髻当中金累丝嵌珠白玉观音分心而烟消云散,佛法慈悲,恶孽褪尽后整个人都显得惘惘无措。

    卿妆仍旧热忱地招呼,“也是,大日头底下的曾大人特意跑一趟,想来是倦热劳烦,哪能饮这热茶。”她回来唤来贴身的婆子,“去窖里敲下块冰,给曾大人送盏酸梅汤来。”

    无论他如今什么样的身份,终归在卫府里她是主他是客,这个认知简直叫他痛不欲生,端了热茶在手出口话跟刀子似的,“不劳费心,我听说卫大人伤重不治,棺椁的漆都叫刷了两层,小卫姨奶奶还有心思做酸梅汤,真叫我开了眼界。”

    卿妆慢悠悠地道:“曾大人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看来烧的不甚旺盛,手底下的耳报神不称职,这打听的都叫什么话,简直贻笑大方!真格儿后事预备上了,您今天特地跑这趟为点什么呢,天怪热的。”

    她不咸不淡地挤兑他,疼得久了再也无所顾忌,曾白衣望着她冷笑,“我不跑这趟还不知道卫家当真没人了,老的小的是死绝了才叫你出面,笑话一样!”

    卿妆听了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曾大人这样就没意思了,我怎么了您又怎么了,您如今是上三等我仍旧是下九流的戏子不假,可咱们的根儿是同样,谁笑话谁?”

    曾白衣平生最忌讳的戏子二字,轻飘飘地叫她当玩笑似的说出来,简直恼羞成怒,慢条斯理地抚了抚刀柄道:“我如今不过来问卫应通敌一事,既然卫家没人了就没那个必要,来人,查抄卫府!”

    “慢着!”

    卿妆看着虎视眈眈的缇骑,又瞟了曾白衣一眼,“曾大人既然不问话了,烦请领着詹士府少詹士文循大人带着卫大人的亲笔信入宫面呈陛下,查抄家门的事等回禀过陛下再做决断吧!”

    “信?”曾白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谁知道真假,卫家垂死挣扎事先伪造也未可知,妖言惑众。”

    卿妆嗤笑,“卫大人方才亲笔所写,信上墨迹未干,至于是不是大人的笔迹,陛下再没有不知道的,曾大人还是面呈过陛下再下结论吧。”

    文循候在花厅外多时,捧了两本奏事折来,两幅的满地宣却是为首辅专用,还嵌了卫应的官印。曾白衣查验过,狐疑地看着她道:“这么说,卫大人如今安然无恙了?”

    卿妆抬眼直视着他,“不然,这两份奏折为何人所写?”

    “那为何不入宫面见陛下?”

    “卫府叫东厂番子围堵的严丝合缝不许出入,再者说了,冤屈尚未洗清,肆意出入禁宫怕惹陛下不快。”

    她同他针锋相对气势磅礴,加之卫应进京时候的风扬跋扈,他到底受伤与否着实叫人难以捉摸,他抬手示意缇骑莫要轻举妄动,“这么说卫大人安然在府上了?”

    卿妆点头,“大人正园中游景,静心思过。”

    曾白衣一笑,“那就请出来,我也好问明白威水圩哗变之事,回宫向陛下复命。”

    卿妆捏着护甲缓缓地抚弄,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曾大人何必多此一举,哗变之事大人在奏折中写的一清二楚,左右问不出第二句话来。何况,大人静修,不爱见鸡零狗碎的闲杂,曾大人有事说事,无事请了早些复命去吧!”

    曾白衣不为所动,“我若是执意相请呢?”

    卿妆住了手,抬起眼笑望着他,“陛下见了大人尤要称句先生,礼遇有加,曾大人不过从五品千户,如此无礼是为何故?三法司对于大人通敌一事尚无定论,曾大人就在府中这样专横,不会叫人嗤笑不通律法么?”

    “律法?”曾白衣和颜悦色地看着她笑道:“小卫姨奶奶久在深宅高门,恐怕是不知道镇抚司是做什么差事的,陛下钦点的重案镇抚司有权拿人提审甚至处决,我今日即便在卫府中将卫大人如之何那也是奉了陛下的令,小卫姨奶奶要抗旨么?”

    他这一番惊天动地的话跟个号令似的,缇骑闻言摁刀就要往内院闯,卿妆冷冷一笑,“卫府中镇着先帝钦赐的丹书铁券,我看谁敢再进一步!如今三法司尚在料理大人的罪名,陛下就另起炉灶命镇抚司过问,敢问是曾大人是故意同我这个深宅妇人玩笑,还是玩弄手中的权利以置殷律为一纸笑谈?”

    “你大胆!”曾白衣怒不可遏,拍案而起,“镇抚司是奉了陛下之令捉拿要犯卫应,皇恩威严,容你在此放肆!”

    卿妆毫不畏惧,仰脸道:“曾大人口口声声说要犯,看来三法司的案子已经审清了,那么处置的圣旨何在,曾大人不如宣读也好叫卫氏心服口服!”

    曾白衣凝眉看着她,不明白原先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何来这样的胆子,受了苦楚与委屈再倔强隐忍,到了他面前也会汪成柔水,撒娇哭闹寻求他的庇佑。那样楚楚可怜的,他的女孩,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心里惶惶不安,卿妆不知他所想,步步紧逼,“曾大人既然没有圣旨,那么拿人抄家的事儿还是改日再议吧,如今带了大人的奏折面呈陛下,闹清楚当日哗变的来龙去脉,也好早日将被俘的皇帝救出困境。”

    她挨近了他,低声道:“当然了,天下人谁不知道,陛下压根儿不会想救他哥子出牢笼!白衣,你作为陛下贴心的人,不如趁回宫的路上便宜将人杀了,折子焚毁,这样秘密就可以永远封存了。”

    她看着他颓败的眼神,柔然一笑,“看在故交的份上,我提醒一句秘密之所以能成为秘密,便是晓事的再也开不了口,与虎谋皮的下场,你比我看得清楚!”

    曾白衣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勉强冷笑道受教了,“卫大人既然不想见我,那应当想见陛下,我这就入宫去替他问陛下的安,小卫姨奶奶留步。”到了廊下看见文循,笑意越发深了,“文先生,这就请吧!”

    七十缇骑风风火火地又去了,大门紧阖,马蹄声渐消渐远,卿妆回得花厅上来心几乎要跃出嗓子眼儿,腿膝一软就要地上栽。

    丫头婆子们大惊失色,慌忙赶上来一臂撑住了,周氏忙叫人抬滑竿来,这厢正乱着外头火急火燎地闯进个丫头回事,“奶奶何在,大人醒了,叫奶奶上跟前去呢?”

    花厅上愣怔了半晌,婆子媳妇们才是喜形于色,上了跟前来道大人大喜奶奶大喜,卿妆旁的都顾不上了,顺着长廊往后院走。

    重重的门跟山峦似的一眼望不见尽头,她心里着急步子越发地快,最后甩下一众人小步跑起来,裙子碍事她就拎在手里,叫风一吹远远看去扇了翅的新蝶一样。

    院里青安带着群丫头喜极而泣,苌儿躺在树下直翻白眼,“你们哭个什么,该伤心该欢喜的是我阿姊,你们倒一阵阵儿的撒癔症,又不是你们爷们儿,忙什么?”

    青安不服气,上来拧她的嘴,“要是小董大人这么样,到时候咱们也哭,专门堵你的心来!”

    苌儿点火就着和她们闹成团,卿妆打她面前跑过去还记得抻脖子叫她,“阿姊啊……”

    话音未落人就进了门,苌儿瞠目结舌,“我活了十三年,就没见过手脚这么利落的女人,还是个有身子的,假的吧!”

    外头什么动静卿妆都听不见了,扯开重重的帐幔越过落地罩,只能看着卫应倚在榻上直起腰身向她伸出手臂,低沉的声儿是她朝思暮想的,“急什么,跑慢些,再摔坏了不是要我的命么?”

    她奔过去,扑进他怀里,抱着他放声痛哭!

    他忍着疼将她搂得紧些,手一下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心怀软塌的提溜不起来,俯身亲吻她的发顶,“卿妆,不哭了,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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