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106章 费神

    听过外头刀光剑影,再冷不丁见苌儿这样式,卿妆倒是唬了一跳,可这孩子嬉皮笑脸地盯着她乐,就也没叫人那么害怕了。

    她从马车里挪身出来,抽了手巾给她擦脸擦手,“这事儿还用问么,我都叫人从卫府里头撵出来了,还惦记着我今儿要上东府的,除那位礼法为天的奶奶也没谁了,前儿气出的不够顺就卯着劲儿再折腾。”

    苌儿拿眼斜了斜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歪瓜裂枣,“东府二奶奶不是宗人府丞一品大员的外甥女么,怎么还干这么下三滥的勾当,一肚子鸡鸣狗盗!”

    卿妆听她鄙夷,心里头发笑,可又记挂她小小的年岁放倒这么些,摸摸她的脑袋胳膊四下打量,“理他们做什么,自个儿受伤没有?”

    苌儿摇头说没有,软剑刃上的血迹打绣鞋底子上一蹭再往腰间盘,利落地收拾好衣衫,规规矩矩把手伸到卿妆面前道:“这起子人压根儿不叫我放在眼里,跟老倭瓜似的,砍了藤就提溜不起来了,不费神。”

    她说的轻巧,可脸上挂着未净的血呲着口雪白的牙,勾魂的鬼将似的叫人退避三舍外,外头跟车的青安初齐各执了刀剑南北而立,这会脸色尚肃着。

    周氏倒还经事些,从马车里端了杯热茶倒在手巾上冲掉血迹,心有悌悌,“今儿若不是你,咱们哪是他们的个儿,奶奶必也得受惊。”

    苌儿难得谦逊,“阿姊不嫌弃我,我就负责保护她,都是小事,嬷嬷甭夸我。”

    她们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地上躺着的互相搀扶着起身趁就要跑,头前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侧身招呼时露出右脸,巴掌大的青痣横脸而过,吓人得很。

    卿妆见了忙对苌儿道:“瞧着那个长得跟鬼脸瓮似的没有,你跟上去,瞧他是不是住铜方街,咱们回头街上药铺见。”

    苌儿也没多问,点了头三纵两纵跟着去了,周氏不明所以,“奶奶认识那人?”

    卿妆喃喃地道:“秋后在邺京唱的堂会,当时来给定钱的一拨人里数他最显眼,要真是梁府的人可就有意思了。”

    上回文循盘问兜了个大圈儿,无非是告诫她曾白衣这人不像面上似的简单,铜方街附近唱堂会那天,鬼脸瓮忙前忙后地照应,数曾白衣跟他最热络。

    今儿巧了,茫茫人海偏撞到她跟前来,这鬼脸瓮若真是跟曾白衣相熟,独把他拎来敲打一番,曾白衣安的什么祸心兴许能找点蛛丝马迹。

    她这么想着,马车急匆匆过了桥,生怕哪又埋伏着一波就没正经上茶肆里坐着歇会,只让初齐在东府外围踅摸明白穗儿两日后下葬,这才叫车转道上铜方街。

    路过长生斋时周氏正巧见着了,笑道:“前儿闹得那样大,官府上门盘查少不得捞油水,可这才几天呐,看着门脸比先头还要好些,当铺叫长生可真不是白叫的。”

    卿妆笑说可不是,“连卫府的物件都敢接了去押个死当,人东家跟老天爷借了胆,连大人都不放眼里的,大约这世上也没几个。”

    她话里有话,周氏没敢细问,外头青安和初齐见了人多怕被冲犯跟着坐进来,挨着门缝瞧市集的热闹,东一句西一句恨不得要把整条街搬回家去才消停。

    好容易到了铜方街口,逢着饭点街上挤得密不透风,马车进不去只得步行;从街头逛到街尾就那么家药铺,左右没得挑拣,卿妆顺势就进药铺里去了。

    结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功夫,里头出来个提溜着药包的爷们儿,两厢这么一看都有些愣神,她觉得头疼,“怎么又是你?”

    “小妆?”

    曾白衣垂着两手看她,这地方诡异,能叫人皱眉头,“你上这儿做什么?”

    身后的周氏领俩丫头虎视眈眈,她示意三人稍安勿躁,勾着笑道:“曾班主这话问的多新鲜,上药铺还能做什么,来听戏不成?”

    这人压根儿没忌讳,一步抢上来就要拉她的手,“病了么,卫应不是疼你疼得很,怎么还能把你照料病了?如今连差使个人都不会,反倒要你亲自到铺子里来看病,就这么照顾人的?”

    他高着嗓子阴阳怪气,引着来往的人都往这儿瞧,卿妆不爱和他兜答,一把甩开往边上挪了步,“我成天五谷杂粮吃着病不奇怪,不跟曾班主似的,能得道修仙。”

    她拿眼往他手里一溜,戏谑道:“哟,原来您也病了呐?我以为曾班主不食人间烟火,赶明儿羽化得正果,瞧着不是那么回事,老天爷也不待见您了?”

    成心挤兑他他认了,可这么些人瞧着只会叫他跌面,心头不快手底下没了分寸,吓死了劲儿把她往药铺旁的巷子里拽。

    周氏头一个不乐意,忙上来拦,“曾先生这是做什么,有话好生说,奶奶终归年轻,经不得爷们这么冒犯。”

    “滚!”

    他断喝一声能唬得人退避三舍,卿妆不晓得他什么时辰有了这样的气势,叫周氏守在巷子口,自个儿掖着手好整以暇地瞧,“曾先生青天白日拉我到这么见不得人的地界儿,我给人当了五个来月的小老婆,您这会功夫想做什么也都不尽兴了吧?”

    她不大在乎自个儿名声,如同往他心上扎刀子,他抬起眼看着她,哀哀地道:“小妆,我知错,你却连改正的机会都不肯给我,预备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卿妆抬头望天,太阳从云层的边角露出柔弱的一角,看着可怜,“您有话好好说,不带这么恶人先告状,闹不明白的以为我怎么您了,多委屈呐。”

    “他对你不好,任由他家老太太打你将你赶出来,全邺京的人都知道了,可他心里又贪图你的容貌,养个小妇似的将你养在那呕人的地方。”他近前一步,死死地盯着她,满面哀伤,“尤是这样,你还不肯回我身边来么?”

    她觉得有趣,打量他好半晌,“你又遇上事儿啦,这回想把我送谁?”

    曾白衣闭了闭眼,疼得心口在哆嗦,“往后我只想对你好。”

    “谢谢您,您说晚了,往后有他就够,我不贪图您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好。”她听着苌儿远远地叫阿姊,料着她问明白话回来了,不愿和他多做纠缠,转身要走,“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往后咱谁也不欠谁,也甭见了。”

    苌儿正巧途径这巷子口,过了又溜回来,满脸诡异的笑,“阿姊,您跟这儿嘛呢?”略顿了片刻,等看清她身边人的长相,扭脸转身就跑。

    什么毛病?

    卿妆见她溜得没了影儿,就狐疑地望向曾白衣,这个也是满脸凝重,只沉声问了句,“这丫头唤你作阿姊?”

    她没回话,意味深长地道:“看起来,你们认识?”

    曾白衣拧起眉,“她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你收留了她,快些把她撵出去,免得惹祸上身。你同我置气恨我都随你,只是这件事须得听我的。”

    卿妆不爱受人摆布,一回就够瞧的,这么模棱两可的话能打发谁,“那她是谁家的姑娘呐,怎么个不好法?曾班主瞒着我这样多的事都不带交心的,我怎么能信你,不信自然不听!”

    她作势要走,曾白衣先她一步将去路堵死,语意急切,“小妆,这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明白,我不会害你。”这句话实在没有说服力,他看着她戏谑的眼神叹口气,“至少这次我是真心的。”

    她耐心用尽了,敷衍道:“您真心天地可鉴,我要走了,告辞呐您。”

    他在这儿纠缠不休,外头事儿也没见得消停,卫应身边一戈什竟跟到这儿来回事,周氏听了面露惊惶;卿妆见势不对,恶狠狠踹了曾白衣一脚,趁他晃神的功夫逃到了外头,“大人怎么了?”

    周氏贴耳过来,“奶奶快家去,大人半道遇刺了,这会悄没声儿抬进了家里,正寻您。”

    远处马车往这头赶过来,马蹄声紧锣密鼓往她心坎上敲,那股狠劲痛不欲生,搭着周氏手都在哆嗦,临上车前袖子却被攀住了。

    车下,曾白衣正定定地仰望着她,欲言又止,“小妆……”

    他扯住不撒手,她嫌烦,从发髻里拽了柄簪子往袖口一戳,狠狠地将袖子扽成两截。

    刺啦,曾白衣踉跄着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手里半截残锦。

    再抬头,马车已走远,摩肩接踵的行人像一汪虚无闪烁的海,将他吞噬,灭顶。

    车轮辘辘,比来时快上数倍,卿妆尤敲着围子叫再加紧些,周氏忙劝,“奶奶莫慌,如今已叫郎中在救治了,好在伤口不深,止住了血大人便能醒过来。”

    她心里越发烦躁,“身边不是有那么些戈什跟着,怎么还叫人得了手,是在往天津卫的路上么?不是说一早上渡口和其他官吏会合,可曾有其他的事?”

    问的颠三倒四毫无章法,是真的急切,便显得不近人情起来,周氏理了理话头这才大着胆子道:“大人夜里在上天津卫半道被宫里降的旨意传了回去,说是五军都督府驻京神枢营火器房走水把火药点了,死伤将士过千,连天上落得雨都是血水和人手脚混成的,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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