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194章 纳闷

    卿妆能给卫应捎的消息其实是个意外,话是柳鹤龄无意提起的,她也纳闷。

    原本柳鹤龄脾气大生性又倔强,否则也不会因着坊间流传着他和白平容的几句闲言放弃在江浙一带的大好前程,赌气南下,发誓与云出岫生死不复相见。

    如今前嫌并不能尽数放下而且还承了小辈的人情,卿妆料着他近期内原本是不肯相见的,谁想到了下半晌,柳鹤龄歇了几个时辰倒像是回过味来了,主动邀她一叙。

    他趴在榻子上,卿妆也没上里头去,坐在外间的圈椅里,等伺候的丫头上前行礼时才小声问道:“柳先生怎样了?”

    丫头们没答话,里头的人倒气若游丝递句话出来,“死不了,你来了?”

    两个丫头忙福了福身上门口候着去了,大有逃出生天的架势,卿妆看了只觉得好笑,对着里间问候道:“师叔醒了?”

    柳鹤龄囫囵嗯了声,“我考虑了你的提议,在这之前叫你来,是有些话想问。”

    他态度倨傲,青安站跟前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嗽了声给他提个醒儿好周全些,结果柳鹤龄压根儿不买账仍旧我行我素,“你师父,怎么死的?”

    今年稀罕事儿都赶一块儿了,柳鹤龄往日提起白平容恨得牙尖子顺风长,这会倒能平心静气地同她唠唠,卿妆霎了霎眼,“同师叔一样叫衙门打的板子,伤好了落下病根,冬月里天寒地冻没熬过开春去,就那么没了。”

    “为的什么事儿?”

    除了为他的事也不能为什么,柳鹤龄赌气南下把妻儿丢在了江浙,孤儿寡母的日子没有好的,白平容心里不落忍就攒些银钱救济他们母子,一来二去风言风语就传扬开了。

    柳鹤龄的妻子尚未被休,和别的男人不清楚依律当要受罚,知道内情的多半是同行也不爱管这闲事,可耐不住寻日的对头以这个为筏子告到衙门,白平容为此挨的板子。

    人勉强救回来可落个不能遇风的毛病,寒冬腊月里头叫冷风激的直咳血,卿妆那时候只有十来岁,每日里练功唱戏就是跪在榻前伺候。一日日端出门去的血水越来越多,后头过了年人就不行了,白平容就死在开春之前。

    陈年往事再提也没什么意思,她垂着眼睛抚抚肚子,“叫对头阴了,告到衙门里还能有个好?师叔也不是不知道,师父的性子和您一样倔强的很,无错不求,衙门里的大人老爷能有几个好脾气的,下手重了躲不开要受苦。”

    柳鹤龄半晌没言语,后来卿妆都以为他又睡过去了,才听他朦胧续了句,“是我对不起他。”

    长辈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她们做小辈的犯不上说嘴,师父喜欢他他恨师父,这都是命,谁都抵不过的,卿妆笑道:“师叔何必这样说,师父从来没这么认为过,倒是觉得对不起师叔,若不是他苦苦相逼师叔也不会流落至此,当年德庆班的名声哪里是云出岫能相提并论的。”

    柳鹤龄道:“当年我恨你师父也不尽是他败坏我名声,还有我以小人之心待他,我以为那些流言不过是他为了倾轧德庆班而故意造谣生事,年少气盛,终归有些事再也无法弥补。”

    卿妆安慰他,“师父的坟还在绍兴府高阳,待师叔伤愈得空不如道师父坟前去,把话说明白,师父和师叔的心结就此烟消云散,阴阳各自过活也算咱们小辈的福气。”

    柳鹤龄长叹一声道无颜相见,“我欠他的只能还给你们小辈了,可我听说曾白衣竟做了官,向来是瞧不上咱们下九流,你若要德庆班我如今双手奉上,权当弥补对你师父的亏欠。”

    卿妆慢条斯理地道:“师叔这话不妥当,您和师父哪个欠了哪个,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再者我哪里敢要师叔的心血,充其量只是借德庆班的势头消消我心头之恨,德庆班的班主仍旧是师叔。当然了,在这之前若不让德庆班重振旗鼓,一切都是妄想。”

    柳鹤龄仍旧有些犹豫,“你有钱不假,但是卫氏如今不似以往,还要听海陵大官小差的驱使。你没在此久住不明白,海陵上下污吏横行,官官相护互相勾结,按察使张行世是皇贵妃的父亲谁敢拿捏他,你想要德庆班重振旗鼓只怕不易。”

    卿妆皱了眉头,琢磨了片刻又道:“太守张介如今死了,新任的太守未到,按察使督行两省再怎么样偏袒也至于时时探察海陵,就因为皇陵在此?”

    柳鹤龄道不尽是,“海陵是两广最为富庶之地,前些年按察使巡抚布政使都将自个儿的私宅安置在此,来来往往的大官多了,那些富商哪有不巴结攀附的道理,一家比一家送的银子多。长此以往连戏班都不能免俗,小到衙门里的笔贴式皂隶大到人高门里的管家,月月都得送孝敬,大殷人也就罢了可连赫特人也得巴结,都叫什么事。”

    卿妆晓得这里头有事儿,“海陵城里还有赫特人,赫特如今与大殷为敌,但凡大殷疆土上的都算是细作,谁这样大的胆子?”

    柳鹤龄叹了口气,“巡抚徐同安身边有个笔贴式姓孙的,还有个杀手叫五子,他们都是赫特人。上回张介府里唱堂会徐同安也带了人来,班里有个小子溜号无意听那笔贴式和杀手唠,他们两个说的是赫特话,收了哪家银子商量着怎么分。”

    她笑道:“会说赫特话的也不尽是赫特人,咱们可不都会说,再者说了兴许人家就是侍卫皂隶之流,怎么就是杀手了?”

    柳鹤龄嗤笑她不明白事儿,“要说别的我也不信,可我亲眼看见那人面上掌长的刀疤纵了整张脸,而且手腕子上有青狼红獠刺青,咱们都上过赫特,这代表什么你不会不明白。”

    前朝和大殷开战时赫特按兵不动,相对于战火纷飞来说哪里尚是片安宁之地,赫特并没有拒绝前梁和大殷的流民,所以戏班子偶有上赫特去的,只是水土不服住不了许久只能重回故土。

    赫特曾有波替人处理麻烦的人叫回剌,后来形成一个庞大的组织世代延续,他们的手腕上就有青狼红獠的刺青,只是寻常时候都带着护腕,除非长久生活在赫特否则很难见到。

    卿妆心里头有了盘算,想了想道:“既这么着,我寻不寻曾白衣报仇事儿小,师叔的心血不能就此耗费了,德庆班还是得振兴起来。至于那些贪吏,静观其变吧。”

    柳鹤龄见她态度古怪,琢磨半晌也没琢磨出所以然来,索性咬牙答应了,“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好了给你搭把手,往后德庆班的事以你为主。”

    话说至此也没什么再要好商量的了,卿妆左右交代了丫头好生伺候这才回转上前院,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徐同安身边有个回剌成日里带出带入的,无论他做什么打算都不是好兆头。

    于是她叫守在宅子周遭的影卫给卫应带了封口信,董仪渊趁空同卫应说了,“奶奶言明徐同安若出现在大人面前,仔细他身边那个面上有刀疤的。”

    卫应沉吟了片刻,“上回徐府里进的,要了结张介的杀手是不是这个名儿?”

    董仪渊道是,清了清嗓子道:“苌儿给的是这么个信儿。”

    卫应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眼瞧着到了茂陵坍塌的地宫前他也没再言语,山面叫地动震塌得面目全非,地宫入口也从茂陵湖底显露出来,隐约能看着地宫森严的宫墙水桥和头前的殿阁署房。

    那个叫搜罗出来的尸骨就晾在湖岸边的松树下,董明肃早带着仵作皂隶来了,见了徐同安忙塌着要迎上前来,好话说了一箩筐才道:“这位肉都烂了,骨头上倒裹着有獬豸补子的袍服,手边巡按御史的官印。皇陵地宫里头有闲杂是件怪事吧,可还有更怪的,卫卫刨着刨着先刨出张长几,几上头搁着官印还有惊堂木,这位就背靠着宫门坐着跟升堂问案似的。”

    “放肆!”

    徐同安勃然大怒,看着跪在地上抖筛子的董明肃道:“好歹是个从四品,光天化日底下大放厥词竟说这些怪力乱神扰乱人心的话,我瞧你这官是要做到头了。”

    董明肃磕头如捣蒜,求饶的话徐同安也不听,回身怒视着卫应和邓钊,“你们是经历司的都司,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事先竟然毫不知情,地宫是何等威严的所在,竟能以这样古怪的方式让尸骨混进去,你们平时是怎么办的差?”

    邓钊头一个不服气,拱手道:“大人面前说个不敬的话,正因为地宫威严,弟兄们平时巡陵只敢在湖边丈远处行走绝不敢靠近,何况茂陵湖四下一马平川,即便有人进去也能听见看见。再者地宫入口在水下又是常年密封,寻常人等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进入,更别提再地宫里杀人,抚台大人明鉴!”

    徐同安面沉似水,“不是人为还当真有了古怪不成?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儿了,不多日邺京城中就会派人来,你们如此糊弄本官,本官不和你们计较,可来的是镇抚司的缇骑掌管着生杀大权。回头你们不小心着说话,全要你们掉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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