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空白云,绵延青山,绿树鸟鸣,落英纷纷。渊学阁的窗口仿佛一幅安宁而绝美的画,时时变换着风景。
正值太阳初升不久,花木周围弥漫的雾气刚被阳光驱散,色彩异常清晰。一只燕子立在树枝上,嘴上不知唱着什么,夕夕好奇,一时看得目不转睛。
她一身木槿刺绣的粉色高腰襦裙,胸口系了半掌宽的缎带,衣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包包头的两边各簪了一朵粉色珠花,垂下了细碎的流苏,衬得脸色愈发娇嫩白皙。
这些当然都是哥哥给她打理的。这会儿“含辛茹苦”的哥哥在给她讲各种书法的要旨,可小女孩儿支着腮,歪着脑袋,被窗外的燕子吸引了目光。
“在看什么?”
猛然出现在头顶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理亏,低低唤了一声:“哥哥……”
元羲走到窗边,哗的一声把窗子关上了。
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朝她招手,“过来,刚才我把各种字体的要点都讲过了,现在看你写得如何。”
他对她从来温柔,可在书斋里,总比平时要严厉一些。
小女孩走到他身前,提笔开始写字。
这是他用的笔毫,杆子很粗。偏她的手指又细又小,抓着一只大笔,仿佛是个玩具。不过待她饱蘸了墨汁开始写字时,手却很稳,目光沉敛,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因为是他的书案,有点高,所以她是站着写的。他坐在她身后,修长的双臂伸展,几乎把她绕在里面。
“篆。隶。楷。行每说一种,她写一种,这么短时间内变幻各种书法,竟也运用自如。
元羲拿着她写完的字,瞧了一眼,“还不错。”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一看是孩子写的。”
夕夕原本想讨夸奖来着,这下有小情绪了,手指搅了下衣带子,小声道:“夕夕本来还没长大嘛!不然可以跟哥哥成……”
元羲不赞同地看她,她很识相地把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
“在书斋里,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他拿着笔,又重新写一遍,“你看看,这个字的末尾需要……”
夕夕被他拥在身前,原本是想好好听课的,可转眼看到少年精致俊逸的侧颜,玉色紧致的肌肤,纤长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她觉得很好看。
哥哥的声音也很好听,字也写得好,琴棋书画什么都会。
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哥哥……
元羲见她一声不吭,低头看她在干嘛,却正好迎向了小女孩凑过来的嫩唇。
夕夕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向上仰着头,小嘴贴着他的唇。
小家伙忽如其来的吻,他也不过愣了片刻,便安安静静地回吻着她。
他真的只是习惯性的动作……而且她的小嘴的确很甜很软,他舍不得拒绝。
书斋里变得很安静,隔着窗子,外头仍然有燕子的叫唤声,很清脆,带着阳光的味道。
放开时,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乖,别闹了,不能好好上课么?嗯?”然而他说这话时,眼睛里,唇角里,都不自觉地擒着温和柔软的笑意,所以这话没任何告诫作用啊……
小女孩唔了一声,趴在他身上不动,小猫咪一般。
“是不想写字了?”他抱着她,柔声问道。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又开始撒娇。元羲一手扶着她,一手将落在地上的笔毫捡起来,“那最后再写一遍吧,写完咱们去知意轩。”
“好!”
其实现在元羲每日给夕夕安排的课业都不轻松。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每样都要学。他的夕夕,不要求样样精通,但什么都要有所涉猎才行。
事实上,她的接受能力很强,总是一边走神,还一边能把他讲的东西记得很清楚。
知意轩中设有各种棋局,这种需要一直投入注意力的活动,夕夕便无法走神了。两个人到了知意轩开始对决,然而迄今为止,夕夕从未赢过哥哥。
元羲没有让过她。他知道这丫头聪明,现在正是她学习知识的黄金阶段,他若是不挫挫她的锐气,小丫头指不定要上天了,到时候更别要求她认真听课了。
不过今日下棋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还要教她一套曲子。
因为她手指旧伤的缘故,对于琴筝之类的乐器,他从不让她亲自练习,只教她赏鉴曲谱好。
今日也是这样。老师来弹琴,学生只需要听听好,这种上课方式也是够少见的。夕夕喜欢这种,因为可以默默地坐在一旁看哥哥。
哥哥是有这样的魅力,坐着不动她都可以看好久好久,完全不带腻的。
元羲弹到一半,看到小丫头亮晶晶的眼,忍不住失笑。
小女孩儿很有眼色,看见他的笑容,立刻跑过去他跟前。少年很自然地将她抱起,放在膝上,“不抱着你,不肯用心。拿你没办法。”
琴声再次响起,如丝如缕,从他修长的指尖溢出,传到谷中的各个角落。
连轸是趁着一曲刚罢的时间进来的,手上端着一只葵花描金的三角攒盒,上面摆放了几样新鲜水果,有洗净的樱桃、切成块儿的西瓜,还有红透了的杨梅果。
夕夕瞧见了,立刻从元羲身上跳下来,跑过去接下连轸的盒子。
她自己吃的同时,也不忘哥哥,挑了一只最大最红的樱桃,喂给了元羲。
啧啧,连轸暗自挑眉,这两人真是够了……
“咦,这是不是断崖峰下面的杨梅树上摘的?”夕夕忽然问道。
元羲收好了琴,轻轻敲了下她的额角,“是又如何?别想着又跟上次一样,爬上树去摘果子。”
前不久,小丫头见桃花林里桃子都熟透了,挂在那里十分诱人,便爬上去去摘,结果差点摔下来,差点把他吓的。所以他也一直不许她爬树,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丫头原本很听话的,但现在有时候也会阳奉阴违。
当然,这问题在连轸看来很简单——都是被他自己给宠的呗……都快宠上天了。
夕夕哦了一声,又灵机一动,“那让连轸在树上摘,我在下面负责捡,可以么?”
唔,她其实是想出去玩儿了……
元羲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睛,默了一会儿,道:“可以。我会在旁边看着的。”
到了下午,三个人骑马一起去断崖峰。
红实缀青枝,烂漫照前坞,这样绿荫翳翳、红实累累的景象当真让人心生喜悦。
如今世间也只得青葙谷,还能有这样的美景吧。连轸心里这样想着。
夕夕倒没啥感叹,她的目光都被果子吸引了,只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从未走出过青葙谷,而青葙谷中,一年四季处处都是美景,她已经习惯了。
小女孩儿拿着个筐蹲在树下,催促道:“连轸快点爬上树哦!”
她话音刚落,连轸已经双足一点,飞身到了树枝上。
夕夕惊讶地张大了嘴,“真厉害,有武功真好啊。”
“羡慕吧?羡慕的话,拜我为师我教你啊。”连轸在树上朝她笑。因为元羲坐得离他们有些距离,听不到他们说话,所以连轸便又开始逗她了。
夕夕朝他白了一眼,“我有哥哥教。”
“你哥哥每天教你这教你那的,没时间教武了。不然怎么还不开始教呢?”
夕夕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免不了回头看了眼远处坐在树下看书的哥哥。这一转头,没想到头顶“咚”的一声响,几只杨梅正好砸到她头顶上。
小女孩儿抬眼,连轸正在树上朝她笑得狡黠,“总是把我跟你说的话告诉给主子,害我被主子训,这回看你如何躲过我的‘暴雨杨梅弹’!”
他说的大约是嫁给哥哥可以跟哥哥形影不离那件事。
连轸下手不含糊,很多杨梅都往她身上砸。夕夕也不甘示弱,直接把那只草筐罩到头上当盾牌,还捡起了地上的果子往连轸身上砸。弄得连轸不得不时而隐身在树枝后,逮着机会才能袭击,一时战况激烈。
说是来摘果子,连轸知道,他只是陪她来玩来了。
青葙谷中的人少,能陪夕夕玩的,除了元羲之外,只有他。之前他还陪着夕夕一起去抓过螃蟹之类的。他一个习武的大男人,却挽起裤腿儿去小溪里抓螃蟹,对于这种活动连轸最初是有些哭笑不得的,但现在慢慢习惯了。
说白了,主子是想顺着这孩子,想给她一切她想要的。她可以和世家子弟那样有琴棋书画的高雅,也可以和平民子弟那样有欢笑嬉闹的肆意。
不管怎么说,与其看到他们高高在上的世子下水去抓螃蟹,连轸还是更愿意自己去抓……
他家这位小祖宗有一点好处,游戏时吃亏了也不会去特意告状。所以他们独处时,倒更像是玩闹的伙伴。
这不,连轸占据高处的地理优势,逐渐占了上风,夕夕躲在筐里不敢出来,连连道:“不玩了不玩了!这样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连轸停下了手。
夕夕取下筐,露出脑袋,朝连轸故作忧愁道:“因为……”
话音刚落,早准备在手里的几颗大杨梅忽然朝连轸当头甩过去。
连轸竟也猝不及防,正好砸在他的脸上!因为是熟透的杨梅,瞬间紫红色的汁水将他的脸染得跟花猫一样。
“哈哈哈哈……”夕夕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往外头跑,躲避着连轸疯狂报复式的投弹。
他追下了树,小丫头听到他的脚步声,感觉背后不停被袭击,更是拼了命的往前跑。
“哥哥!哥哥救我!”她刚唤了一声,噗通一下摔倒了,整个人都扑在了草地上。
这会儿连轸吓傻了,元羲早放下手中的书,瞬间轻功跃了过来,“夕夕……”
结果趴在地上的小女孩儿忽然抬起了小脸,一双眼睛笑得两眼弯弯,还在乐个不停。
元羲把脏兮兮地小猫从地上抱起来,她还在笑,指着连轸的花猫脸,道:“哥哥,哥哥你看他……哈哈哈……”
连轸这会儿早肃了表情,心道:小孩儿的笑点都这么低吗?有这么好笑么……
元羲倒也不嫌她脏,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蹭了不少泥土的脸,柔声道,“你呀,也不比他好。”
瞧瞧,好好的衣裙都染上了红红紫紫的颜色,衣领上还有两颗稀烂的杨梅。他把她脖子里的杨梅取出来,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还不忘转头朝连轸比了个剪刀手。
这是她自己发明的胜利的手势。
连轸简直没眼看。
“小乖,玩得一身汗,回去换衣服了。”元羲低低说着,便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转身朝栓在树边的骏马走去。连轸自然也跟上。
至于杨梅树地下那一片狼藉,晚些自会有人来收拾。其实是没人收拾又如何?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不会有其他任何人来骚扰。
元羲抱着小丫头上了马,两人一骑,两匹骏马驰骋在野花遍地的绿茵上,远处有青山和花海,空气中仿佛都有花香的味道,清新宜人。
这个时辰,正是日暮四合。彩锻般的霞光映满了半边天空,照在两个人的身上,刺目而温暖。
他忽然想起当初给她起名字的时候。
很感恩有师父的出现,赐予了他很多。也很感恩有她的出现,让他胸怀中有一份温暖和柔软,而不是被仇恨重重淹没。
不自觉的,他低头轻轻吻在她的发顶。
若是有画师看到这一幕,定要为之动容,将之入画收藏。迷人的夕阳,绿色的原野,驰骋的骏马,以及她的纯真和他的温柔。(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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