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一直知道外面很乱,然而她还是没料到能乱到这个地步——刚走下苍华山,就目睹了一场杀人抢劫。
苍华山下是一条羊肠小路,路边长了几棵贫瘠干瘦的杨柳,杨花落了一路。夕夕站在路中央,看着眼前的岔路有点犯晕,耳边隐约听到有哭喊求饶声。
她一时好奇,循声而去。
不远处,两个持刀大汉正在扯一个粗布老妇的包袱,那老妇经不住拉扯,噗通一声被推倒在地,大汉一把捡起包袱,转身跑了。
刚赶到的夕夕都快看呆了。连轸说的对啊,这外头真乱。
她只需要找到哥哥就好,别的闲事不想搭理。然而那老妇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脑门上流了血,大约是刚才磕在石头上所以晕过去了。地上还躺着另外一个人,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穿着粗布蓝裙,蓬头垢面的,胸口中了一刀,流着血,不知死活。
夕夕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出手帮忙。
她就在附近找了些鱼腥草,揉碎了,敷在了她们二人的伤口处。那老妇情况还好,年轻的那个似乎已经没气儿了。
老妇很快醒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少女的情况。她瞧着那少女已经没气儿了,当即捶地大哭起来。
夕夕愣了一会儿,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她,便默默道了句:“人已经死了,再难过也无济于事啊。你还是别太难过了吧。”
那老妇这才朝夕夕看过来。
她只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半蹲在她面前,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质地瞧着极好,墨发上只绑了一根白色缎带,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雪白而飘逸的丝绸衣袍,竟仿佛下凡仙子一般。
只可惜,覆盖了整张脸的银色面具破坏了这份仙子气质。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先走了。”夕夕不喜欢被人这么打量,当即起身要走。
老妇连忙站起身,“姑娘慢些!老婆子我还没有向姑娘道谢呢!”
“不用道谢了,我也没做什么。”夕夕准备去牵自己的马儿,那老妇又追问道:“姑娘是要出远门?如今世道不好,姑娘一人上路不怕危险吗?”
夕夕脚步一顿,向她打听道:“唔……对了,请问你知道……楚国怎么走吗?”
老妇诧异道:“姑娘要去楚国?楚国距离这里不知道多远呢!”
“我知道很远。你知道方向么?”
“老婆子我一辈子就没走出过骁国,也不晓得去楚国的路啊。”老妇叹了一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不过我家老头子早几年是走过很多地方的。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不如你随我一起去问问?”
夕夕这会儿完全不认得路,方才走了半日也没见着一个人影儿,也不知道遇到下一个行人是什么时候,便点头应了。
其实出谷的时候,她的心是雀跃的,总觉得离哥哥更近了一步。现在只需要有一个方向,她想她就可以马不停蹄地奔过去找哥哥了。
不得不说,没出过世的小姑娘想得太简单了。
夕夕又指了指地上已经断了气的人,“那不管她了么?”
老妇抹了一把眼泪,“我儿命苦啊……等我回去让老头子来背她回去吧。”
夕夕跟着她一起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果然看见山脚下有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夕夕心急,一进屋就寻找老妇口中的老头子,却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那老妇已经给她斟了一碗茶,递到她手中,“姑娘先喝口茶吧,老头子经常在屋子后头睡觉,我去喊他来。”
夕夕走了这一路,也的确有些渴了,便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水。
一阵晕眩骤然袭来,夕夕心头一紧,抬头时,却见那老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你……”
来不及说什么,她已经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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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三婆是活跃在原乡一带的人贩子。前些日子她接了原乡城里一位贵人的单子,定金都收下了,客人就等着她把人送过去,不料路上遇到杀千刀的抢匪,抢了她的银子,还把她的“货”给砍死了。
她伤心不是因为死去的人,而是伤心已经到手的定金要没了。不过她做惯了生意的,脑子灵活,看人也准,瞧着来了个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小姑娘,便计上心来。
反正年纪也差不多,就这么送上去凑数吧。
祝三婆看了眼已经晕过去的夕夕,伸手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具,却见一张遍布疤痕的脸,简直令人作呕。
祝三婆连忙把面具重新盖上,啐了一口,“没想到是个丑八怪!难怪带着面具。”
夕夕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柴房里。
银丝面具被随意扔在一旁,夕夕摸了摸脸,发现第二层面具还在,便稍稍放了心。这还是当初哥哥给她准备的,说是第一层面具掩饰的意图太过明显,有时候反而更激发别人的好奇心,便又寻了特殊的材料给她做了第二层面具,这样便万无一失了。
其实,夕夕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掩饰真容。但是哥哥说过的话,她一桩一件都会记着,而且绝不会去违背。
哥哥说过,不要让外人看见她的脸。所以她出谷时便带着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夕夕又紧张地看了眼自己的腰间,然后舒了口气。还好,轻泓还在。歹人大约并不知道,她腰间还缠着一把软剑吧。但是包袱已经不见了。
包袱不见了没关系,轻泓决不能丢。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油光满面的粗壮男人给她端了些饭菜过来,放到她面前,“赶快吃,吃了好出来干活。”
说着,便转身把门关上了。夕夕有点不明所以。然而她一整日没吃饭了,这会儿看见吃的,便二话不说先动筷子。
这吃食十分粗糙,几乎难以下咽。但她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吃完后,那男人又进来把她推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命令道:“今天把这些衣服都洗了。”
这男人是祈栎侯府洗衣房的管事。原本这新买来的丫头并不关他的事情,是要调/教之后送去邵公子那里做丫头的,但说是生得太丑了,满脸疤,实在不顶事儿,也怕吓着了主子们,所以才把她调到了洗衣房。
他看了眼她此刻的脸,啧啧,满脸疤,的确很丑。
夕夕疑惑不解地看了看他,“洗衣服?”
“动手洗啊!还要我说第二遍?”
这人为什么这么凶。夕夕不开心了,直接席地而坐,脆声道:“我没有洗过衣服。不会洗。”
“嘿!”男人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你个死丫头,你以为你来这儿是享清福的啊?”
夕夕没见过这么凶的人,这会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又皱眉道:“有话好好说,你忽然这么凶做什么?”
男人没什么耐心,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个鞭子,呼啦一声就朝夕夕身上招呼过去。
“谁跟你好好说?!你个死丫头!”
他是给夕夕送过饭的,夕夕还以为他是好人呢,并没有防备他会忽然变脸,所以饶是平时反应机敏,也被那鞭风划伤了肩上的衣衫。
“你做什么打人?!”夕夕往后大退几步,站稳后诘问道。
男人骂骂咧咧的,“我打的就是你!你个丑八怪,不洗衣服,难道还妄想着去伺候邵公子吗?”
他几鞭子又甩了上来,可是夕夕的身影如灵狐一般敏捷,那凌厉的鞭子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还敢给我躲?!”这管事颐指气使惯了,哪里容得下面的人在他面前横?遂追着她打。
夕夕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觉得这男人简直不可理喻。她瞅准了那大院的门,直接飞了出去。
外面有溪水花木,假山奇石,绿荫点点,蝶蜂漫舞,瞧着像是一处有钱人家的后园子。
夕夕不认路,不知道哪儿是出口,便只是横冲直撞往前跑。她用了轻功,雪白的身影闪电一般,一路穿花拂柳,让人只能看到花枝摇动,却看不清人影。
待她停下脚步时,那男人早不知在哪儿了。
夕夕喘了几口气,这才有功夫打量这是个什么地方。
一树老梅,数尾幽篁,透过雕花的轩窗,可见书阁里面挂的一幅画。
夕夕瞪大了眼睛,哎,这画上画的,不就是她么?
她正欲朝前走,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喝:“站住!”
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小姑娘朝她跑过来,一身嫩绿的衣裙显得清丽又活泼。叶珺叉腰站在那儿喘气儿,“你……你就是新买来的丫头么?”
夕夕水眸清澈,淡淡道:“我不是。”
“还说不是。”叶珺走上前,“你是刚刚从洗衣房跑出来的吧?没想到你一个丫头,轻功都这么好!追得我累死了。”
夕夕:“那你为何要追我?”
“你不服管教。追你自然是为了捉你回去。”
夕夕皱眉,“我说了,我不是你们买的丫头。”
叶珺这会儿缓过气儿来,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不管是不是,我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的。我看你轻功这么好,想必功夫也不错,这样,今年的品武大会,你替我参加。”
夕夕目光淡淡:“我跟你很熟么?”她只想马上离开去楚国,别的事情都不想管。
叶珺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的清冷淡漠,愣了一下,又道:“你帮了我的话,我自会给你好处的。你想要什么?我赏给你。”
夕夕果真四处瞧了下,然后淡淡开口,“这里大约没什么能让我瞧得上的。”
青葙谷中除了人没有这里多之外,什么东西都比这里好。
还是谷里好啊,这外头的人一个个都莫名其妙的。夕夕这样想着,想立刻找到哥哥然后回谷的心情更强烈了,转身就要往外走。
叶珺见抓她不住,便拔出了佩剑攻上去,想阻拦她。
好吧,除了莫名其妙之外,还有一项,胡搅蛮缠。夕夕原本不想出手,然而被逼无奈了,亦抽出了轻泓,反攻上去。
雪亮的剑光,瞬间散发开来,周边有柳絮杨花,霎时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仅三招,叶珺就败在夕夕的手上。叶珺看着自己被打落的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六岁开始习武,八岁开始练剑,除了哥哥之外,整个骁国都很难找到她的敌手。
“姑娘好剑法,我来会一会。”
清朗沉稳的男声忽然响起。夕夕转身,迎面而来的是漫天卷起的飞花落叶,当中破空而来的剑意,让夕夕陡然凝起了心神,手中轻泓如闪电般划出!
叶珺很少见过哥哥用剑,她只知道哥哥的剑法超群,璇冰剑轻易不出鞘。
轻泓以快著称,璇冰以重著称。双方各有优势,两个人从内院打到外院,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不知毁了多少。
最后是夕夕停了剑,高高立在围墙之上,脆声道:“我不想跟你打,不想跟你浪费时间。”
叶胥见她欲飞身离开,目光一冷,“慢着!我府里买下的丫头,哪里能说走就走?”
很快,府里的侍卫都聚集起来,将夕夕所在的地方团团围住。(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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