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68章 红妆日,待嫁时(一)

    </script>    楚王大婚日近,依据惯例,大婚前二人须得分开一段时间。元羲虽心有不愿,但想到天庆殿积了一堆的政务,还是走了。

    这日傍晚,连轸按例,进宫来回禀一日里夕夕的起居事宜。因方历过了指伤复发的事情,夕夕如今是很乖巧的,每日就看看书而已。至于写字作画,都被禁止了。

    元羲听完连轸的禀报后,沉默了片刻,沉沉开口道:“连轸,你是不是也觉得寡人管得太过了?”

    连轸一惊,忙道:“这都是因为陛下您关心郡主的缘故。”

    男子皱皱眉,“给寡人说实话。”

    连轸只好道:“郡主孩童天性尚在,若是不管得多些,实在不让人放心。”

    “那你是觉得,寡人这么做没错咯?”

    连轸:这问题太难……

    元羲瞧他绞尽脑汁想个妥帖回答的模样,忽然从桌案后站起身,“行了,不用为难了。寡人听说你时常和高渐去会英楼喝酒,今日便陪寡人喝几杯,如何?”

    银月初升,宫灯通明。

    元羲摈退了所有人,就留了连轸一个。二人如朋友一般,相对而坐,斟酒对饮。

    元羲身处高位日久,除了夕夕之外,他在其他人面前常年都是淡淡的,难窥见真心。这段时间虽然大婚日近,他脸上也没表现出太多喜意来,这会儿月下酌酒,反而透着淡淡的愁绪。

    连轸在心头过了一遭,道:“陛下莫非还在担心夕夕?”

    担心什么?她的一切几乎都值得他担心。饭吃不好,觉睡不好,现在还加上一条,担心她那一身旧伤,会不会又忽然复发。

    元羲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又斟了一杯酒,清汪汪的酒水中映了一轮安寂的月,透着清浅寒凉,他一口饮下。

    他这算是变相默认了吧……

    连轸心下不禁感叹:他家主子这媳妇儿,娶回来肯定够他累的。当然,不娶,也一样要累他的。他想了想,道:“恕属下直言,陛下实在不必如此担心。想当初,夕夕在芮国被困幻月楼,最后自己逃出来了;这次齐嫣和封小姐去找她麻烦,她也算应付下来了。这丫头虽爱撒娇,但已经有能力处理不少事情。陛下该少些压力才是。”

    元羲道:“这些虽然担心,倒不是最让我放不下的。我最放不下的是……尚光灵玺。”

    只要这个东西存在,夕夕便永无安全之日。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寻找破解的办法,最好在她身怀尚光灵玺的秘密尚未被人知晓之前,将那东西从她身上取出来。

    听到这四个字,连轸也没辙了。元羲叹口气,又忽然开口道:“你可知道,几年前我曾经想放弃楚国的一切,就待在青葙谷和夕夕相伴一生?”

    连轸刚送到嘴边的酒,又重新放了下来,“是因先王后忽然过世,陛下不得不回国。”

    元羲微微点头,“回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当时的心愿仍然没有变。”

    连轸吓了一跳,“陛下……陛下难道打算?”禅位隐居?

    男子语气颇为遗憾,“我倒是想这么做。”若是能避世隐居,夕夕的问题也算不得什么问题了。

    连轸连忙放下酒杯,整了整衣袍,跪地道:“今日陛下既让属下来作陪,属下有一言必须进谏!楚国如今势盛,大楚的精兵强将让各国闻风丧胆。全仰仗陛下的雄才伟略,大楚方有今日。可这也让楚国成为东昭诸侯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个时局,断断不容许有丝毫差错,不能退,只能进。往后一步便是万丈悬崖,累及万千子民!望陛下多以万民为念,莫要丢下我们!”

    元羲神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今日是叫你来喝酒的,你跪着做什么?给我起来。”

    连轸又磕个头,“陛下!”

    元羲沉默了片刻,心中浮现起过去种种。从生死流亡、朝不保夕到位尊雍容、金戈铁马。

    他轻笑了一声,起身将连轸拉起来,“我只是说了句我的心愿而已。但凡是心愿,都很难实现。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连轸站起身,仍有些后怕。想起前几日,夕夕因十指旧伤昏睡,陛下就守在榻边不眠不休,任天塌下来似乎都不能把他从她身边拉走。连轸心疑,若果真有那么一日,陛下忽然带着夕夕消失了,那可如何是好。

    “行了,这副惨兮兮的模样给谁看?”元羲将他拉到位置上,坐下,“在其位谋其政,我便是真要走,也必会有所安排。”

    连轸的心却仍是悬着的。

    “东昭破碎至今已经数百年,统一大业岂非易事。”元羲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从容,仿佛看破人世纷争一般,“我心中有难以割舍的东西,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处权力争夺的漩涡里。连轸,你跟了我许多年,应该晓得这一点。”

    连轸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他了。正如婉儿曾经跟他说过的,陛下如今和楚国绑在一起,哪里能说扔就扔。至于夕夕……她的确不适合待在王宫,却也只能待在王宫。

    又喝了几盏酒,连轸忽然灵机一动,道:“陛下,属下倒有个好主意。”

    “嗯?”

    “陛下可以和郡主早些诞下子嗣,待他成年之日便可传位下去,再避世隐居,岂不是两全其美?”顿了顿,又续道,“陛下英明神武、郡主也是冰雪聪明,想必生出的孩子也是年轻有为的。”

    元羲笑了一声,道:“你这算什么馊主意?”若他果真有孩子,大约又会舍不得让他年纪轻轻就受着这样的重担吧?

    他还是更倾向于在王室旁支中找一个孩子来培养。只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过……连轸的话还是让他泛出了几分笑意。

    孩子……想到他和夕夕会有新的孩子,心头莫名甜喜——他素来把夕夕当孩子,这若有了新的孩子,刚好可以和夕夕作伴,以后便不用他或者连轸,勉为其难下水去陪夕夕抓螃蟹了。

    元羲神色缓了缓,又问道:“婉儿在郡主府……夕夕可还高兴?”

    芮国的戚家医馆被发现了,婉儿夫妇便也没了留在那里的必要,所以都返回了楚国。他当日在芮国和夕夕相处得很不错,且算得上是夕夕的姐姐,夕夕即将出嫁,元羲便让婉儿去郡主府陪她——当然,最重要的是,提点某些只有女眷能提点的东西。

    “郡主很喜欢婉儿。”连轸笑着应道。心想当初早该让婉儿来陪夕夕,而不是选那个心比天高的齐嫣。

    元羲点了头,“那便好。”

    ******

    渭河之滨,柳色依依、木槿花繁。花木当中,坐着一个雪白裙子的小姑娘,长发随意披散着后面,雪颜上不施粉黛,却丽色天成,仿佛小仙子一般。

    她正好奇地瞧着对面女子的动作。

    婉儿正在绣着一块鸳鸯戏水的花样,一边绣一边给她讲东昭刺绣的几大流派。

    夕夕托着腮,听了片刻,便有些走神。

    “郡主?郡主?”婉儿低声唤道。

    夕夕哦了一声,回了神,歉然道:“唔……你继续说,我听着。”

    婉儿打趣儿地笑道:“婉儿讲的东西哪里及得上陛下?郡主不爱听也不打紧。”她温柔地瞧着夕夕,道:“郡主介不介意跟我说说,郡主在思虑什么?”

    最开始,婉儿和夕夕接触,她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把这丫头当成一个娇气的小姐来伺候。但前几日,她无意中看到她的十指旧伤,也忍不住生出同情。

    她私底下问过连轸,连轸把那旧伤的因由告诉了她。她想,这丫头受过那么多灾难,却能顽强地坚持下来,本性该是极倔强的。她谁说她是温室的花?她倒觉得,更像石缝里的草。

    她不管学什么都天赋极好,只是被陛下养得太单纯了些,显得心事简单。这一点,婉儿觉得,完全是陛下对孩子的教育有问题,根本不能怪夕夕。

    夕夕迟疑道:“唔……我盼望过无数次即将和哥哥成亲时的情形,但不知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却有些心慌。”

    婉儿掩唇一笑,“大多数姑娘都这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夕夕抬头:“是么?”

    “姑娘家成亲么,就像是重新投了一会胎,”婉儿郑重道,“过去是跟娘家过,以后是跟婆家过。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她瞧着夕夕很懵的样子,解释道:“当然,对于郡主来说,或许没太多变化。不过……如今时局变迁,凡事都有个万一,也说不定会有变化。”

    “什么意思?”

    女子想了想,道:“这么说吧。成亲之前,郡主虽然也是由陛下照顾的,但郡主还是可以跟其他人亲近,可以嫁给其他人,甚至跟其他人一起离开陛下,郡主是有这个自由的。但若是成了亲,郡主便真真正正和陛下绑在一起了。陛下是一国之君时,郡主便是一国之后;假若陛下有一日沦为阶下囚,郡主也就成了阶下囚,二*福与共,是再不能离开了的。”

    夕夕道:“这样很好啊。我就是想跟哥哥绑在一起。”

    婉儿:“你难道没想过,万一陛下日后因一些难决之事,对你不好呢?你也不离不弃么?”

    夕夕:“哥哥不会对我不好。”

    婉儿摇摇头,“郡主经历太浅。须知很多时候,人都是有无奈的。即便陛下心中想一直对你好,也未必能做到。一国之君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若是不考虑陛下是她主子的这层关系,她觉得以夕夕的性子,实在不该嫁进楚王宫。夕夕在芮国万和殿露了一次面,来攀交的人差点把她那间医馆的门都踩破了。婉儿觉得,夕夕其实可以有更多选择的。

    只可惜,夕夕从没体会过所谓一国之君的顾忌,自然也不大能理解婉儿的意思。

    她想了想,忽然双眸一亮,道:“打个比方吧!郡主,你想不想回青葙谷去?但陛下却因为责任,不能陪郡主回去。这就是无奈。”

    夕夕脆声道,“我自然是想回去的。但比起哥哥来,青葙谷也算不得什么。我只要待在哥哥身边,哪里都是一样的。”

    婉儿觉得这姑娘快没救了,已经被主子调/教得,一心一意、全心全意都扑在主子身上了。主子都不觉得可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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