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9章 风雪夜,盼归人

    三年后。

    疏影楼中熏香袅袅,墙角美人瓶中两枝红梅开得正艳。白衣少女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怔怔发呆。

    雪光映衬下,小脸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头上亦未有任何妆饰,只有数根半掌宽的雪色缎带,在鬓边叠成了蝴蝶形状,顺着长长的墨发,如瀑般泻下。

    纯净而清冷,这么安安静静的,便是一卷倾城的画。

    她手上的纸鹤很久没动了。

    哥哥一走,根本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虽然已经这么大了,还是离不开哥哥啊……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丫头,厨房给你煮了藕粉丸子。”连轸如今已经成为实打实的老妈子,虽然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他端进来一只檀木托盘,托盘上摆着天青色汝窑瓷盅,将那瓷盅放到元夕手边,催促道:“快尝尝,别等凉了。”

    小姑娘瞧他一眼,掩嘴笑道:“这两日哥哥出谷,你怎么对我格外殷勤啊。怎么,是怕我跟小时候一样咬你么?”

    连轸当然不能承认,“小丫头,我这是对你关心!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知道啦!”她对他做了个鬼脸。

    揭开瓷盅,一股软糯的香味儿袭来。她拿起瓷汤匙,舀了一只丸子,轻轻放进口中。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尽管味道很好,可她还是没有太多食欲。

    或许,只有哥哥亲手做的,才能让她吃得停不下来吧。

    元夕放下汤匙,又开始支着腮发呆。

    不知道哥哥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连轸在一旁帮她把叠好的纸鹤放进许愿瓶里,数了数,道:“还不够一百零八只,再叠几个。”

    夕夕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继续叠。白嫩如水葱的手指修长莹润,雪□□嫩的指甲上泛着莹莹的光芒,这样漂亮的手指衬着光滑无暇的粉色纸笺,有种相得益彰的美感。

    “连轸,你不是经常出谷么?给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儿的?”她忽然问道。

    连轸道:“外面很危险。”

    “每次都是这个词哦……外界被你们说得仿佛炼狱。”她叹了口气,“若真有那么可怕,那外面的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挣扎中过活呗!蝼蚁尚且偷生呢。百姓挣扎着想填饱肚子,贵族挣扎着在权力斗争的夹缝中求存,个个都不易。”顿了顿,又道:“连阿猫阿狗,也需要抢夺才能留下来。这是个争抢的世道,有些人不愿意争抢却被逼着争抢,而有些人为了争抢,不惜抛弃祖宗礼法,抛弃亲人父母,甚至抛弃自己的良心。啧啧。”

    “总之啊,什么破事儿都有。”顿了下,他惊异道:“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想出去吧?”

    元夕摇摇头。“并不想出去,我是想跟哥哥在一起而已。三年前,我想跟哥哥一起出去,哥哥说外面很危险而我太小了;现在我都十二岁了,但是哥哥还是说外面太危险而我太小了,怎么都不许我去。”

    “主子自然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是为了我好。”夕夕道,“可是……真的好想好想哥哥啊……”

    昨夜,一晚上她几乎都没睡。跟小时候一样,没有哥哥,她很难睡着的。

    这几年她学会了许多。比如写字作画,比如诗词歌赋,比如刀剑武学,可是还是学不会怎么才能做到一个人单独睡觉……

    连轸取笑道:“你若是个物件儿好了,让主子日日带着,也少了你这许多痛苦。”

    “我倒想呢。”夕夕说着,“只要能让我和哥哥形影不离,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说丫头,你不能矜持一点么……还没见过哪个小姑娘,把相思情挂在嘴上说的。”连轸一副嫌弃的模样。

    夕夕有点不解,“为什么要矜持?我说的从来都是心里话,有什么不敢说的。再说了,小时候还是你怂恿我要跟哥哥成亲的呢。”

    连轸无从辩驳,又见她纯真剔透、清澈无辜的模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从小没有和外人接触过,如今虽然懂事不少,然而不谙人情不通世故,所言所想都是质朴之极。

    说起成亲一事,她可是闹了不少笑话。去年春天,元夕的凝碧诀即将突破第三重,须闭关数日,元羲协助她修炼,陪她一起闭关。人说习武有强身健体之功效,这闭关几日,她拔高了不少,终于完全摆脱了沉眠三载的影响,个子差不多赶上了同龄人的脚步。

    丫头可开心的,刚出关缠着哥哥说要同他成亲。元羲在她面前很少有强硬的一面,她要什么他都照办的,那会儿她赖在他怀里小奶猫一样蹭啊蹭的求成亲,他的心也软成一汪水,便抱着她走到仙踪焉测门前,手把手种下一株垂丝海棠。

    “等海棠花开的时候,夕夕可以成亲了。”他亲了下她红扑扑的脸,对她如是说。

    时至今日,她当然知道,等它长大开花,少说也要三五年。那时候却傻乎乎的,天天早上一醒来跑去看它开了花没有。

    唔,今日大雪,不知海棠树会不会冻着呢……

    元夕看着窗外的茫茫大雪,不免担忧。

    连轸刚沏了一壶白毫银针进来,见她身上披了件雪锻狐狸毛镶边的斗篷,拿着伞正要出门。

    “哟,这是要去哪儿?外头可冷着呢!”

    “出去走走。”元夕未曾回头,走出疏影楼,撑起六骨伞,纤秀而雪白的身影,融入漫天白雪之中。

    仙踪焉测门口,光秃秃的紫藤花架已经为白雪所覆,历经多年的匾额在雪光中透着几分沧冷。那株还不及她高的海棠树,在纷飞大雪中寂然而立,大约和她一样,在静静等待归人。

    她把树上积压的细雪清了一些下来,又对身后追过来的连轸道:“拿些废弃的布料来吧,咱们一起把小树裹上,给它挡风御寒。”

    待忙完时,已是将夜。

    大雪未停,少女的脸庞在寒风细雪中愈发晶莹剔透,十指也冻得泛红。

    连轸急道:“哎哟我的小祖宗,现在该进屋去了吧?若是冻坏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啊!”

    她却笑着搓了搓手心,又吹了一口热气,“并不冷啊,活动一下反而更热乎了。”

    她朝枫叶林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天地一片皑皑,什么都没有。

    “哥哥说了今日会回的,都这么晚了,应该快到了吧?我在这里等他。”

    又是这样。三年前主子出谷也是,约好的归期,她等在这里不肯走,直等到半夜三更。

    连轸劝不动她,只好手脚麻利地从屋里取了手炉过来给她,又给她加了件厚重的斗篷。

    “也不晓得事情办得顺不顺利。”

    “主子一向深思密虑,遇事沉稳,”连轸道,“想来定然是顺利的。”

    元夕想了想,“记得上次,听哥哥讲到说是外面的人都在寻找一样稀世宝物,怕有人找到这里扰了咱们的安宁,才出去打点一下。那到底是个什么宝物呀?都三年了,那些人怎么又卷土重来了。”

    “并非是同一批人,所以说不上卷土重来。”连轸道,“至于那个宝物么……”

    他停顿了下,缓缓道:“你可知道尚光灵玺?传说中得之便可以得天下的宝物。史中所载,是当年东昭开国天子拥有的一块宝石所铸,后来随着东昭天子代代相传,亦保佑了东昭王朝的数百年的太平,到昭襄帝时期,尚光灵玺忽然不见了踪影,自此流落民间。”

    元夕歪着头,目光流转,“这种传说也有人信?”

    连轸摇摇头,“信则有,不信则无吧。但是对于那些上位者,这个传说还是很重要的。”

    元夕一时没说话,她好像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声音。

    那是骏马踏雪疾驰的声响。

    小姑娘立刻笑起来,“听到没有?哥哥回来了!”

    连轸当然没听到。往前方一看,根本什么都没有啊。

    但是元夕已经把手炉扔给了他,伞也不要,这么只身跑了出去。

    墨黑的长发飞扬,白色的斗篷也卷起一阵细雪,鹿皮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遥遥的,遥遥的,她终于看见,白莽莽的天地之间,忽然跃出一匹骏马,马上人影,挺拔如松。

    “哥哥!”她高兴地叫出声,脚步愈发快了。脖子下的斗篷系带被风吹松了,她也不管,很快,雪白的斗篷从她身上滑了下来,落到雪地上。

    虽只是分开几日,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久别重逢。

    他踏破风雪,驭马而来。她朝他飞奔过去,在他翻身下马的第一时间,扑到了他的怀里。

    “哥哥!”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小脸埋进去,刚好蹭到他腰间玉带上面冰冷而凹凸不平的云纹刺绣。

    “夕夕……”元羲怕她硌到,大掌把她的小脸挖出来,她却忽然踮起了脚尖,小脸往上,趁着他低头的刹那,吻上了他冰凉的唇。(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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