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碎玉山之后,元夕便失去了邵温和叶珺的消息。许南垣特意派人去打听了下,告诉她说,叶珺已经回了原乡,邵温也回了蔡国。元夕这才放心了。虽和他们交情不深,但毕竟也蹭了这么久的饭,生死总要关心一下的。
话说那场大火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三个当真福大命大。
随着伤势渐好,夕夕想要离开颍都的心情也越来越强烈。然而她知道,许南垣既然救了她来,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她走。那么只能有一条路,就是她做过不止一次的,偷偷逃走了。
哥哥……当一个人在心头回转过无数次时,变成了某种精神的信念。过去她一味奔赴楚国,只为了能和哥哥成亲。现在,她已经不晓得还能不能和哥哥成亲了……
她想,即便不能和哥哥成亲,她也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哥哥是她从小到大的信仰,是她今生永恒不变的图腾,她会一生追随着他。
许南垣知道她通晓国事后,便时常来和她聊天,对她一点儿也不避讳。元夕有时候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楚王的妹妹,会不会气死。
其实靠近了才知道,这位景陵侯也不光是诡诈,还是个挺有情调的人。弹琴作画下棋什么的,一样不落,平常除了去王宫之外,偶尔还会去逛逛戏院青楼。
听招云说,颍城是东昭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只有楚国的元城能与之媲美。夕夕追问她,元城是不是楚王宫所在的地方,招云点头称是,于是后头招云说的话她大半都在走神,只听到了最后一句,颍城的夜市是天下一绝。
元夕忽然计上心来。
这日,她跟许南垣说想去逛夜市。许南垣只道小姑娘好奇心重,自然一口答应。结果晚上在市集中,夕夕以如厕为由,偷偷翻墙,从另一个方向跑了。
许南垣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知道她是设计逃走后,脸色沉得厉害,当即亲自追了上去。
元夕独身跑到一条小巷子里,很快就看见巷子前面的街道有士兵在搜人。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元夕有点懵,这往前也不行,往后也不行。正不知如何是好是,旁边一个边门忽然打开了,有一个人将她拉了出去。
“啊!”
“别怕,是我!”连轸及时捂住她的嘴,然后带着她迅速躲到暗处的一堆草筐当中。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元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轸?!”
“是我。”月色下,连轸一身黑色衣衫,面容透着几分倦意,但双眸炯炯有神,显然也是因为找到了夕夕而高兴。
“你不用待在谷里了么?”
“傻丫头,”连轸敲了她一下,“我待在谷里是为了守着你。你人都跑了,我还守什么劳什子?”
“那……那你不会是来捉我回去的吧?”
连轸摇头,“不回去。我带你一起去元城。”
夕夕笑起来,出谷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甜。她扑到连轸怀里,“太好了!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
连轸把她挖出来,“这里离元城还远着呢!高兴太早。咱们还得先把许南垣给甩开。”
话落,外头就有搜查的声音。两个人都屏息凝神。待听到他们在想办法踢开那小门时,连轸轻轻推开草筐,然后拉着夕夕一起,纵身越上另一边围墙,朝夜色深处纵身飞去。
连轸没想到,许南垣竟然为了夕夕,这么迅速地进行了全城戒严。
夜市上的百姓都被驱逐干净,街上到处都是搜查的士兵,城门紧闭。两人只好先暂避在一处废弃的院子里。
借着月色,连轸仔细打量了一番夕夕,然后摇头道:“瘦了这么一大圈。看来这回见到主子,一顿板子是吃定了。”
夕夕摸了摸自己的脸,相比在青葙谷,这脸上的肉是少了些。
“膝盖受了伤?还受了内伤?”他又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夕夕惊奇道。
“我在许家潜伏了好几日,都没能接近到你。”许南垣把她看得很严。
连轸说着,又叹口气,“真不知放你出谷是对是错。”
“明明是我自己逃出谷的。哥哥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夕夕道。
连轸点点头,“也对。反正主子也舍不得罚你,不管犯的什么错,你都给我好好担着吧。”
两个人絮絮叨叨一整夜,天擦亮时,连轸带着元夕轻手轻脚摸出门。街巷一片静寂,许南垣大约已经撤兵了。
两人稍稍放了心,结果刚转到通向城门的一条主街,就看见许南垣带着两队侍卫立在当街处,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许南垣正看着二人,脸色泛着微微的青白色,却难掩一脸煞气。
连轸被当头一棒。转头对元夕道:“你不是应该能提前听到的么?”
元夕也困惑地摇摇头,“大约……大约是一夜没睡,听力受了影响?”
当然,他们不知道,许南垣他们是服用了秘药的。
这会儿许南垣立刻服下了解药,咳了好几声,脸色迅速好转,“早知道你们会走这里。果然守株待兔是正确的。”他又看了眼元夕,“小白眼儿狼,养了你这么多日,你就要逃跑?想的未免太容易了。”
元夕皱眉,“我跟你原本没什么关系。你对我有恩,我会记着的。但我实在想早些去楚国……”
“他就是你哥哥?”许南垣道。
连轸拱手道:“久闻景陵侯气度卓然,颇有君子之风。舍妹这几日的叨扰,元某来日必重谢,只是此时我母亲罹患重病,只盼着临死前能再见妹妹一面……”
元夕在心中拍手叫好——真能编啊。
许南垣听后,却笑了,反而拱手朝连轸作了揖。
“既然如此,倒是我未曾远迎元兄了。夕夕,你何必要这样离开?说清了缘由,我送你去楚国又何妨?”
一句夕夕,叫得小姑娘头皮发麻——他们啥时候这么熟了?
许南垣上前一步,又道:“实不相瞒,我对夕夕十分喜欢,早有求娶之心。我在唐国也算有些钱财地位,日后也绝不会亏待夕夕,会一生一世爱护她。不知道元兄意下如何?”
连轸一时哑然。他以为许南垣如此紧追不舍,多半是因为尚光灵玺。没想到……
诚然,夕夕的确长得好看。然而对于许南垣这样的人,一张漂亮的脸又算得了什么?
元夕声音响亮又娇脆:“你说什么呢?我才不会嫁给你。”
许南垣笑道:“夕夕还小,不懂事。但想必元兄应该晓得。并非我许某人自夸,如今放眼东昭各国,有几个人能比我更有信心地说一句,我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幸福呢?”
这句话,着实很令人感动。连轸觉得他都快被感动了。
然而大多数有点呆萌幼稚的元夕,总能在恰当的时机表现出异常的沉稳和理智。
“你说得好听。可是我知道,你是个不懂真情的人。”
这样的盖棺定论着实有点让人不能接受。
元夕继续道:“你总是善于利用感情来成就计谋。闻人池的感情,绫紫的感情,甚至冯皎的感情,都是你能利用的对象。我还知道,如今他们这样的结局,你不会有丝毫愧疚。你说,像你这样的人,如何懂得真情的可贵?”
许南垣脸上的笑意散尽了,他盯着元夕,半晌,“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自己的感情,我只会珍视,绝不会利用。你说我自私也好,卑鄙也好。这是事实。”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惊讶。
连轸心想,这可是个大麻烦了……
“景陵侯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只是嫁娶之事岂非儿戏,相信景陵侯的婚事也并非您一人可以定论。现下我母亲病势危急,我们须先行上路了。”连轸只好继续编,只要现在能脱困就好,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主子自己吧!
连轸牵着元夕,直接朝前走过去。许南垣沉默不语,然而当他们经过时,他忽然伸手挡住了去路。
“这走了,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了吧?”他语间仍然有笑意,然而下一刻,他猛然拔了旁边一个士兵的佩刀,朝连轸攻了上去,如猛虎一般。
“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哥哥!”
夕夕曾说,轻泓剑是她哥哥给送的。能送出轻泓剑这样绝世神兵的人,所佩兵器又怎么会是寻常刀剑?再者,若真是母亲病危,作为儿子,不可能撇下母亲,千里迢迢来颍城找妹妹。这与理不合。
连轸的身形翻转如灵蛇,躲避着他的攻势,大退几步后,亦拔出刀,与许南垣缠斗起来。
元夕见此,二话不说,抽出了轻泓,和连轸一起打许南垣。许南垣后头那些侍卫也都纷纷参战,一时间刀兵声四起。
原本许南垣是站上风的,然而因为元夕的存在,他妥妥成了下风。他哪里会对她下手,不止如此,那些士兵也不敢伤她。故此,他们二人倒是越打越威风。
在不小心削了几根元夕的头发后,许南垣终于停了手,“夕夕,我放你走,但是我必须派个人陪你一起走。”
“不需要。”元夕道。
“好,那你别走了。”许南垣冷冷道,“在颍城我若想杀一个人,根本易如反掌。”他说的是连轸。
元夕也知道,方才是他们手下留情了。这会儿只好看了连轸一眼。
连轸点了点头。元夕便点头答应了许南垣。
许南垣这次终归失了策。虽然他派出的是武艺高强的心腹之臣。然而即便再强,一旦踏上楚国的领土,连轸便可轻易解决他。说到底,是许南垣完全没料到,元夕的哥哥在楚国有如此的权势。
穿过唐国数十城,再横渡洺水,尔后翻过鸿鹄山,纵马快行数日,当元夕终于踏上了楚国的领土时,夏天已经过去大半。
有连轸在,这趟旅程无疑事半功倍。其一是因为连轸对路线十分熟悉,其二是连轸身上总有用不完的银子……
关于银子这个事情,元夕曾经表示过疑问。
“我出谷时没带银子,后来只能跟着邵温和叶珺蹭吃蹭喝。其实我跟他们也不怎么熟,这么做总觉得不好。但我当时也没办法。现在我跟着你,这一路都是好吃好住的,你是怎么做到身上的银子花不完的?”
连轸道:“银子算什么?你只要在见到主子之前,给我赶紧长胖些就好了。”
元夕道:“这我可控制不了。”顿了顿,又道:“哎,你放心啦,都说了罪责我来担。若是哥哥要罚你,我第一个给你求情!”
连轸很不放心。这离元城越近,元夕是越兴奋了,可他却越担心了。首先放她出谷一事,他至今都不敢上报。然后这丫头前面跟着祈栎侯府的人瞎折腾,还在碎玉山遇了险,最后还被许南垣给扣了。啧啧,这一桩桩,一件件,任意一条在主子看来,都可以把他这个不称职的手下给剥皮了。
他也不寄希望于能瞒过主子。思来想去,还是去元城躺平认宰吧。
元夕的确是很兴奋,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飞起来了!随着离元城越来越近,她每夜都激动地睡不着觉。
“连轸,你有没有跟哥哥说我来了啊?”
“连轸,元城还有多远啊?哥哥现在是在元城吧?”
“连轸,哥哥会不会很忙,没有空见我啊?啊,不对,都过去三年了,哥哥会不会不认识我了?”
“连轸……”
连轸表示,他需要一个棉塞,可以塞住耳朵的那种。
******
元夕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和哥哥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
八月末,值君王祭天之礼,元都人潮涌动,无数士兵守在街头巷尾。百姓夹道跪拜,迎接君王的巡视。
元城不愧是东昭名都,街道宽广,楼台重重,店铺鳞次栉比,人也格外的多。以至于元夕刚进城不久,就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
连轸一边开路,一边还得护着元夕,也是满身大汗。
“夕夕,今日有祭祀典礼,陛下的銮舆会绕城一周,再去朝日坛行祭祀礼,只怕不到夜里也闲不下来。”
元夕有点懵:“陛下,就是哥哥么?”
连轸点点头,发现后面有个人在一个劲儿挤夕夕。
连轸一把推开他,怒道:“挤什么挤!”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离得咱们陛下近一些,沾沾龙气。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就想站得前面一点。我……我不挤就是了。站这儿也一样。”
“你想靠的近,别人也想靠的近啊!”旁边一个中年妇人搭腔道,“这位大兄弟你可别挤了,大家都让着些,让陛下瞧瞧咱们元城的老百姓都是和和气气互帮互助的。”
“你说的是。”那人挠挠乱蓬蓬的头发,笑得极憨厚。
连轸听在耳里,心中难免感叹。百姓对陛下的敬意和仰慕,溢于言表,可见除了破除宋梁联军之外,陛下这几年还做了许多事情。元都瞧着,也比过去更加物阜民丰。
他们身处的是元都的主街道,已经有士兵拉开了长长的人墙,留出中间的街道。
很快,夕夕便从嘈杂不止的百姓谈论欢呼声中,辨别出了车轮的辘辘声。随着车驾的渐渐靠近,百姓们也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着从远处逐渐行来的君王仪仗,浩浩荡荡的队列,整齐而肃穆。
高阔宽广的舆车顶头镶嵌着斗大的金珠,四角亦飞舞着金龙,四周垂下玄色的帘子,上面画着凤舞龙腾,前方的帘子朝两边拉开,座中人一身玄色冕服,广袖如流水般倾泄,头上坠下的冕旒微微摇晃着,掩下君王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露出完美的下颌线条,明朗漂亮,却又坚毅如刀削。
夕夕小小的身影立在茫茫的人群之中,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呆呆盯着他看。
所以,当全部的人都俯跪下来高喊万岁时,只有夕夕是站着的。
连轸拉了下她的袖子。她现在太引人注意了。那边已经有士兵朝她看过来了。
尽管夕夕是不用担心被处罚什么的,但祭祀天地是极为重要的仪式,最好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他敢打赌,若是主子这会儿看见夕夕,约摸今天的祭祀就要临时取消了。
元夕像是做梦一样,眼睁睁看着哥哥从自己的眼前走过去。她好想高喊一声哥哥,但是喉咙仿佛被扼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这样的哥哥,跟过去那个哥哥,差异太大。
眼前这个哥哥,被万民敬仰,被供奉在高座之上。他仿佛是一尊神,无所不能,恩泽四海,目中深邃不见底,外人看不透一丝心思。
然而,除了气势过强之外,还是这么好看……夕夕对他的脸太熟悉了,尽管气场跟青葙谷时完全不一样,她也不会怀疑,他就是她的哥哥,那个将她从小养大的哥哥。
很快,元羲的舆车穿过了夕夕所在的地方,朝前走了。
夕夕猛然惊醒过来,然后提着裙子,也想往前面走。
有不少百姓都在跟着车舆,高喊着“陛下万岁”,夕夕跟着他们一起跑,嘴里喊得却是“哥哥”。
连轸差点被她吓死,急得去追她。但她跟不要命似的,一直往前挤,放在那座舆车上的视线都没有移开过,脚下被绊倒了,也不知道疼,便立刻爬起来继续跑。
哥哥,夕夕来了!哥哥……等等我!
幸好现在人多,声音杂乱,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中,也并不算明显。
这样的追,元羲自然是听不到的。倒是跟在元羲后面的舆车上,封听蓝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她今日是代替她的兄长封濂来参加祭祀的。按照楚国的惯例,她应该是和元羲同乘一车的,表君臣相好之意。然而元羲宁愿违背祖制,也不愿意和她同车。
看着脚下伏拜的万民,她觉得,自己虽然坐在车上,可却跟那些百姓一样,只能在他身后跪拜仰慕,手捧着最炽热的心,献给睥睨天下的君主。
她循声而望,很快看到在人群中穿行的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么不顾一切,那么全力以赴。她唇角骤然扯出几分讽刺的笑意。这个姑娘,很像她。然而,她都追求不到的人,这种凡夫俗子又怎配痴心妄想!
夕夕一路追着,也不知跑了多久,喉咙都喊哑了,但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最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朝日坛,持枪的士兵将如潮的百姓挡住,哥哥的身影便消失在殿门中。
“哥哥!”
她最后喊了一声,眼泪忽然迸涌而出。
“哥哥……哥哥没看见我!”她转头朝一直跟在后面的连轸扑过去,哭得好不伤心,“呜呜呜呜……哥哥没看见我……哥哥又走了……不见了……呜呜呜……”
连轸头一次觉得,没有提前告诉陛下夕夕来了元都,是不是个错误。
“人太多了,他听不到你的声音。”连轸连忙安慰道,“若是听到了,看你这个样子,肯定心疼死了。”
“真的吗?”她抬头,满脸都是泪水,很快又扑到他身上继续哭,“可是他没看到我……呜呜呜……”
这一哭,天崩地裂,水漫金山。也不知哭了多久,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肿得不能看了才勉强止住。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朝日坛外头围着的百姓早就散尽了,但是夕夕怎么都不肯走,她要等到哥哥出来。
连轸一边用湿帕子给她敷眼睛,一边道:“你傻不傻,没看见别人家都走光了么。朝日坛本就是连着王宫的,陛下祭祀完了就直接回宫了,你还等什么劲儿?”
夕夕仿佛当头一棒,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要出来了。
连轸忙道:“好了傻丫头,我已经让人递了消息进去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进宫的。”他摸了摸她的发顶,“以你的身份,犯得着跟普通老百姓一样,为了见陛下一面而跟着车子跑么?以后还不让你看个够。瞧瞧,这肉没长起来,膝盖又磕破了。”
他叹口气,已经在想明天的太阳他还能不能见到了。
夕夕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胡乱擦了下眼睛,“接我的人什么时候来呀?”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军靴囔囔的声音。
连轸抬头,看见一队侍卫正列队朝这么跑过来,脚步十分整齐。待看见带队的人时,他眸中泛出笑意,大步朝他走去。
“高大人!”
高渐亦大步迎上去,脸带笑容,如同看见多年的老兄弟一般。
高渐如今位列楚国大司马,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他对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衣小姑娘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礼。
夕夕不知道他是谁,便没推辞地深受了。
连轸正欲和夕夕说一下他的身份,高渐摆摆手阻止他,然后笑容满面地道:“小姐今日还未用膳吧?不如我先带你去尝尝元都的风味佳肴,如何?”
夕夕摇头,“不要。我不饿。”
高渐沉吟片刻,又解释道:“按照惯例,陛下祭祀之后还需同朝臣商决国事。只怕要到夜里才能见小姐……”
“没关系。我等他。”小姑娘坚定道。
高渐没办法,只好依她所言,一路把人送进楚王宫。
高渐和连轸心照不宣,现在是谁都不敢去当先禀告陛下这件事。谁去禀告都会死得很惨。可是拖着不禀告,又会死得更惨。
高渐作为元羲的心腹,对青葙谷之事还是有不少了解的。陛下若是知道小姑娘哭了一天,肯定会责罚他们这些知情不报的臣子。
******
从朝日坛后,元羲便觉有些头疼,大约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是梦到夕夕。而且每次梦到,都是她处在危险之地。火海中、悬崖边、还有刀光剑影的笼罩下。
尽管疲惫,他也没有懈怠于国事。直到月初升,众臣才散去。
张解端了杯茶呈上,一边回禀道:“陛下,连轸大人求见。”
元羲喝茶的动作一僵,“你说什么?”
“常驻骁国的连轸大人今日进宫了。”张解重复道。他不像高渐和连轸,他是不了解元夕的。这会儿只是据实以报,“听说,连大人带着一位小姑娘一起回来的,那位小姑娘……”
元羲猛的站起身,茶水洒在身上而不自知。
张解不解陛下的激动,原想辩解点什么,然而楚王陛下已经大步走远了。
于是,可怜的张解顺利地把连轸和高渐不敢回的话给回了。
天极殿一如既往的空旷宽广,泛着森森凉意。夕夕站在里面,抬起头,甚至看不到殿顶。
她走了一会儿,还没走到中央那间龙榻,就觉得走累了。身上衣衫单薄,她便坐下来,手臂环住双膝。
终于……终于到了哥哥所在的地方了……
不过,这么冷的地方,哥哥是怎么睡得着的哦……
当元羲卷着一阵夜风大步进殿时,只能看到空旷的殿宇当中,安安静静坐着一个小不点儿。那么渺小娇弱的小人儿,却仿佛太阳,照亮了整座殿宇的黑暗和寂寞。
他的脚步不由得变慢了,一步步地靠近,好怕,好怕这是一场梦,若是太用力,会不会把美梦惊飞?
小人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雪白的裙,墨黑的长发,单薄而柔软的身影,在摇曳的孤灯下,娇弱又楚楚可怜。
他的脚步停在她面前,激荡的胸口让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夕夕……”
夕夕迷迷糊糊的,快要等睡着了。这会儿睁开肿胀酸涩的眼睛,抬头一瞧。
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她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整个儿抱了起来,然后狠狠地、狠狠地摁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夕夕……夕夕……”真的是她……男人喉间的唤声模糊不清,竟似带着难以抑制的嘶哑和哽咽。
“哥哥?”夕夕这会儿彻底清醒了。腰背上的男人的手臂如铁钳一般箍着她,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她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被弄得喘不气儿来了,身子生疼的,但却伸出手,也缓缓地抱住他。他的背已经变得宽阔结实,她伸出双臂都没能围住。
下一刻,她感到脖子上有水渍落下。冰冰凉凉的。
“哥哥……”她心头一跳,小手推啊推的,结果被男人抱得更紧了。
“别动,宝贝……”
清新、纯净、清澈、甜软、娇柔……久违了的感觉啊,他几乎要溺死其中。
他的夕夕,他的宝贝。似乎……比以前更娇软了。
他微微放开她,一把扯下她脸上的银色面具,两个人的鼻息相距不过薄薄一张纸的距离。他的视线滚烫的、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目光仿佛情人间最炽热最胶着的吻,一寸寸,将她细细吻遍。
夕夕这才有机会看到三年后的哥哥的脸。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俊颜瞧,一眨都不眨。
真的……真的是哥哥!
脱去面具的少女脸庞仿若天边最艳丽的朝霞,纯净晶亮的双眸泛着满满的泪水,红嫩若花瓣的唇儿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绝美的笑。
这是哥哥……这是她想了好多年,想的要快死了的哥哥啊……
熟悉的泛着月华清辉的眉眼,如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唔,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过去只是俊,现在,轮廓愈发坚毅,线条愈发明朗,俊眼修眉中蕴着成熟而沉敛的气质,那是一种男性性感的引力。
她不禁伸出手,轻轻抚上男子的脸颊。
元羲自动贴上她柔软而微凉的小手,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她和过去相比的每一分娇媚的成长、每一分蜕变出的美丽。
他的夕夕,已经长成这个模样了……该死的,让他痴迷到舍不得移开眼睛的模样。
大掌捧住她的俏脸,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们都像久违了水的鱼儿,饥渴得快要死掉了,然后,终于得到了一泓清泉。
是的,元羲这一刻觉得,他这几年大约过得都是行尸走肉的生活吧?这一刻,在触到她清澈的眸光的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这三年,是少女变化最大的三年。她的脸,已经到了艳丽夺目,勾人魂魄的地步。然而一双眼睛,如记忆中的清澈和干净,不染一丝尘埃,仿佛冬日里最纯白最干净的雪。她的这种纯净和明澈,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他颤抖着迫不及待地吻上去,吻住她漂亮到极点也干净到极点的眼睛。心中压抑的一头雄狮仿佛就此释放出来,带着席卷一切的疯狂,将他整个人占据。
“哥哥……”夕夕被他箍住强吻,小手下意识地想推拒,可很快又停了下来。她心头亦同样激荡不已。虽然被他吻得很疼,抱得也很疼,但她不在乎。她也想要哥哥,很想很想。
柔软的小姑娘,心甘情愿溺在他肆虐的吻中,这更加助长了他胸口膨胀的火焰。
从眼睛往下,一点点,一寸寸,都没有放过。他**她的双唇噬咬着,双眸带着几分癫狂的赤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大约只有她,才能真正了解他的心情。她温柔地,依赖地看着他,小小地回应他,一双手臂吃力地想环住他。
踮起脚尖,终于环住了……
******
不知过去多久。
她是他当年一点点浇灌着长大的,他对她的了解比她对自己还要多。这空白的三年,终究无法当做不存在,她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变了很多。不,应该说是长大了许多。十六岁的她,如今已经透着几分女子的娇美和媚色。
他便将如今的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又重新标上他的痕迹,满满的、不给她留一丝余地。不管她变得何种样子,她都是独属于他的。
夕夕脸上红得像番茄,趴在他怀中,小奶猫儿一般。她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只需要这样紧紧靠着他就好。
元羲轻轻抱着她,仍是不停地吻着她的小脸。手指停在她红肿不堪的眼睛上,“怎么弄得这样。”
揭下她面具的时候就发现了,小姑娘似乎早已哭了很久,一双大眼睛肿得红红的,脸上都是泪痕。
还有膝盖处也有一点淤青。
说到这个,夕夕想起在拥挤的街上追着哥哥跑的时候,又委屈地不行。
“我今天看见哥哥了。哥哥坐在很高很大的车上,可是哥哥没看见我……我叫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见我……”
“嗯,是我不对。”他的声音低柔轻缓,就像多年前在青葙谷中一样。
“我不该没看见我的夕夕……是我不好。”他重复地说着,仿佛这样才能削减一点点他心中难抑制的愧疚和疼痛。
殿中冰冷的空气让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冷么?”他嘴上问着,手上已经快速地把身上的衣袍脱下来,套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衣袍她穿着实在太大,她低头瞧了瞧空荡荡的袍子,“我想要穿自己的衣服。”
她爬过去往地上捞衣裳,元羲一把搂住她,“已经坏了,不能穿了。待会儿遣人给你置办新的。”(8中文网 .8z.)
<